自疑

  夜深，高楼顶，少年靠着天线，双手插兜，抬头看着天边的月，缺角，黯淡，遥远，大概稍不注意就会被忽视吧。也许这月亮大点要好，最好是覆盖半个天空，可以清晰地看见脉络，发出比拟太阳的光，却照不亮周围的夜，可以加些血色，可以加些蓝紫，描述凶险，描述忧郁，告诉自己这个夜晚不会普通，会热血，会深沉，只是此刻，它远远悬挂在天边，是平静的，也就无趣了。

  少年看着那月亮，脑子里想起了小时候的听到的故事：

  盯着月亮看会被割耳朵哦。

  想着想着，不禁自嘲笑笑，不再看月亮了。少年缓缓向前走去，来到天台边缘，蹲下，俯瞰整个城市，灯火通明尽收眼底，仿佛一切都是静止的，车没动，人未行，只是那不停闪烁的光点证明一切都还在运作。这个城市看起来是那样的平静，那样的安全，对的啊，本该就如此啊。

  可也许会发生些不平静的事呢？一些奇妙的事。

  比如一瞬间，前不远处突然发生爆炸，火光冲天，照亮夜空，热浪和冲击传来，周边房屋尽毁，那这夜就不平静了，也就不安全了。而月亮此时也很应景地占据了上空，大而亮，隐隐泛着血色，警示着到来的危机。

  目睹着一切的少年，惊讶不已，他身边的小莫会不知从何冒出，然后告诉他大概什么地方出现了什么势力，嗯，怎么说呢，暂定银行？反正反派都是要钱要权，权嘛，咱也不懂，那就抢钱呗。于是小莫告诉少年好像是银行出现了问题，而且感觉到和黑气势力有关。身为主角的少年听后会略带惊讶，接着陷入思考，也对，毕竟这黑气势力是老对手了，背后还有个神秘的组织撑腰，既然是黑气势力，那肯定就不是简简单单抢银行那么简单了，肯定是有摧毁世界的大阴谋。想到这，少年会是正义感感满满，热血上头，而理智又会提醒自己保持警惕，于是便是皱着眉头地龇牙咧嘴笑，一副怪异表情。接着站在天台边缘，轻轻一跳，看着急速接近的地面，感受着呼啸脸旁的风，耳边只有空气流动声，眼睛也睁不开。没有人知道少年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少年自己知道，因为以第一人称视角来看会非常帅气。然后呢？然后就不用在意了，不用在意少年是怎么赶往现场的，耍完帅，黑屏切镜头就行。

  主角介绍完毕，该去给观众们看看灾难现场了。怎么形容呢？反正就是一片狼藉，什么楼房废墟，什么翻倒的汽车，什么火灾，哦对了，别忘了幸存者，这时候大概有几个还活着的人挣扎求生，看着周围的景象崩溃不已。接着就该上演弱者被欺凌的戏码了，总之就是几个怪物出现，嗯，大概就是那个黑气势力整出来的。几个怪物饶有兴致地捉弄幸存者，看着他们被恐惧驱使，拖着残躯，喘着粗气挣扎爬行，又或者放弃了，闭眼求饶，而几个怪物会发出骇人的笑声，到此为止，戏码也够了，怪物们就来到幸存者身边，举起利爪，就这么摆在空中，作势要击杀他们，而幸存者们都会恐惧到极点紧闭双眼。

  铛铛铛铛，这时候就该身为主角的少年闪亮登场，怎么入场呢？嗯，对，枪械，黑屏之时，几声枪响打破沉寂，然后怪物们就这么看着利爪被打断，幸存者们也睁开眼，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怪物们恼怒，循声望去，只会看到隐藏在夜色中的刀光，白光一闪，少年就出现了。啊，别问为什么少年就突然从空中出现了，反正就是帅气。然后一刀，怪物应声到底，哦对，此刻应该有扬起的烟尘，少年可以隐藏在其中保持神秘，其它的怪物见此都会大吃一惊，皆警惕地看向烟尘处，接着便看见一双冒着红光的眼睛，哈哈哈，此刻攻守互换，强弱逆转，烟尘散去，怪物们看清了少年的模样，不待有反应，少年突然就发动能力，白光发出，形成一个结界，怪物们都被定住了，然后少年拔出刀刃，一个眼神，欻欻欻欻欻，接着摆出一个待机姿势，收起结界，然后站起身，收刀，怪物们应声倒地。好了，危机解除了，幸存者们去感谢少年，少年摆摆手，朝远方走去，一路上，火光，惊慌人群，救援人员，警笛声，呼喊声，可这一切都与平静离去的少年形成对比，悄悄隐匿，消失于人群中，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是啊，多帅啊，就这么默默守护了世界，使命感使自己满足。

  少年不禁笑了笑，看着臆想中的爆炸位置，叹叹气，摇了摇头，接着又俯身看向地面，想着，也许不需要先置条件，也能跳下去耍耍帅呢？对，就这么站起来，转过身，向后仰去，自然地跌落，感受下失重，听着气流声，在空中翻转，某一刻看向玻璃幕墙，观察其中自己的模样，是别样的感觉。坠落，坠落，几秒钟的时间，可能感觉过了好久，看向即将接近的地面，心情翻涌着，把握好时机，在即将砸向地面的那一刻，突然发动能力，背部出现翅膀，瞬间扑腾几下，停滞空中，接着向某个目标飞去，也可以换个花样，从手中射出锁链，钩住天台边沿，一下子就荡到高空了。

  少年沉醉着，但并未付诸行动，脑子里还是有些理智的，确切的说是恐惧，砸到地面失去一切的可能性让自己踌躇了。

  做不到，那该如何？

  变身，穿着黑衣，拿着利剑，挥舞着。少年也不知道自己在挥舞什么？剑法？从没听说过，从没仔细了解过，只是看过一些影视作品罢了，只知道帅气而已，反正砍黑气怪物的时候，抓住剑劈上去就行了，没人在意。少年又挥舞了几下，摆了个自觉帅气的姿势，却觉无趣了。也许得好好看看到底怎么用剑呢？毕竟是要拯救世界的，还是专业点好。少年拿出手机搜索，看了几个剑法视频，学着姿势，可没多久便停在了原地，好累，好无聊。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学习剑法？对哦，因为有用啊，所以要去努力学啊，可那些故事里的主角们就这么在三言两语间就得到名师指点，又或是有奇遇，前一秒名不见经传，后一秒已是举世闻名。少年仰头看着天空，感慨着：

  现实好难啊。

  是啊，还是幻想世界好，就这样躲到内心构筑的世界吧。

  少年穿梭着。

  旋转房子为人们带来昼夜交替，可怜可怜这群只知工作的人吧。

  开虫洞，遨游于宇宙间，找寻植物，让世界重新焕发生机。

  城市的搅拌机吃掉了人们的梦想，那就干脆毁灭掉吧。

  夜的路上会传来神秘的口琴声，有人说会带来好运呢。

  现在穿越到过去，过去穿越到未来，填补遗憾，带来希望。

  沙海淹没城市，绿色不再，寻找绿洲，和那记忆中的白衣。

  现实魔幻，要不干点大事？计划吧，深究吧。

  幻想世界是美好的，可睁开眼却依旧是现实。可以麻木，也可以流泪。

  还是跳下去吧。

  少年看着远处的地面，心里挣扎着。

  反正有能力，能做到的。

  少年站起来，转过身。

  没错，就是这样，重心往后倒，自然点。

  少年闭上眼，慢慢向后倾倒。

  快了快了，要掉下去了，待会儿翻转身体，大概就能看到玻璃幕墙里自己的脸了。

  倾倒，少年睁开眼，世界慢慢翻转，却突然停止了。

  “喂，不至于想不开吧。”

  被拉住了。少年缩着头看向前方，是黑气少年，正疑惑地看着自己。

  “我没想不开，你放手。”

  见黑气少年没有动作，少年挣扎了下，无果。

  “放了你就掉下去了，先起来吧。”

  姿势保持着，少年身子悬在外面。

  “我没想跳楼，我就是想......”

  “耍个帅是吗？”

  少年愣了愣，说：

  “你知道？”

  黑气少年耸耸肩。

  “我当然知道，我又不是别人。”

  “那你还......”

  黑气少年没有继续理会，手上发力，一把将少年拉起来，接着丢到一旁，少年跌倒坐在地上。

  “你要干嘛？”少年有些气愤。

  黑气少年动了动眉毛，用像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少年，说：

  “你不觉得你很奇怪吗？”

  “啊？”

  “不仅怪，而且傻。”

  少年很疑惑，问：

  “为什么这么说？”

  黑气少年笑了笑。

  “你凭什么认为自己跳下去会安然无恙。”

  少年没有回答，确实没有保证，但还是嘴硬地回道：

  “我有能力啊，动用想象力，在到地面的前一刻让自己飞到半空。”

  黑气少年一脸不可置信。

  “你疯了？”

  少年有些愣，回复道：

  “没啊。”

  黑气少年撇了撇嘴，眼神飘忽地左右张望，想着措辞，没一会儿对少年说：

  “你觉得自己这样很帅气吗？”

  “难道不是吗？”

  “啊？我觉得相当幼稚。”

  “幼稚？怎么会，这是属于青少年的热血。”

  说着，少年站起身，拍拍尘土，又走到天台边缘，环顾起城市的夜景，张开手，自信地说道：

  “我站在这里，会有种这个世界是属于我的感觉，我张开手便可拥抱一切。这个世界很平静，却也可以不平静。你看那儿！”

  少年手指一方向，黑气少年望去，没什么特别的。

  “那里要是爆炸，我就可以像刚才那样，帅气坠楼，用能力起飞，接着华丽登场。”

  “爆炸？你期待那里有爆炸？”

  少年没有理会，又指一方向。

  “你再看那儿，也许那里会出现一伙穷凶极恶的匪徒，作了案，逃离现场，接着会响起警笛声，他们就在这夜色下追逐，逃生。最后匪徒忍无可忍，拿着背后势力赞助的药剂变成怪物，殊死一搏，而我会恰好出现，斩杀一切。”

  “你这是......”黑气少年疑惑地看着。

  少年又指一方向。

  “再看那儿，也许有个疯狂的科学家想要摧毁月亮，那可不行，我得上去解决他，毕竟这月亮可是夜里对英雄最好的点缀。”

  少年张开手，闭上双眼，感受着想象。

  黑气少年没有嘲笑，也没有埋怨，只是简单地发问：

  “你有想过后果吗？”

  “什么？”少年回身望去，木楞带着疑惑。

  “我说后果，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当个受人追捧的英雄，做着俗套的救世戏码，享受自我。可你想过吗。”

  黑气少年手指一方向。

  “那里要是发生爆炸，会有多少人丧命，会有多少人失去了亲朋好友，失去父母，失去爱人，失去孩子，而且这周边一切很难恢复过来，这个城市长时间都会笼罩在阴影中。”

  黑气少年指了另一方向。

  “那里要是有匪徒作案，警察追捕，沿路会发生很多意外，他们变成怪物反击，又势必会造成许多伤亡。人民损失钱财，损失生命，警备力量会失去公信力，周围会人心惶惶，人与人之间不再信任。”

  接着又指下一个方向。

  “好吧，假设真有个科学家想要摧毁月亮，可这也太荒诞了吧？有这技术完全可以被国家招揽，担当大任，何必打打杀杀。”

  少年疑惑地听着，不知黑气少年想表达什么。

  “你听我说了这么多，有明白什么吗？”

  “明白什么？”

  黑气少年摇了摇头，失望地说：

  “你说你要拯救世界，想当个英雄，而英雄是什么？你要去考虑生命，考虑感情，考虑财产，考虑一切，而这一切名为责任。你要去承担这个叫责任的东西，当你斩杀怪物时，你要去想想自己到底能不能本就避免一切，这个世界是要安稳的，可在我看来，你只是沉浸于自己的剧本罢了，还算是俗套至极的故事。听到这，你该明白我为什么说你幼稚吧？”

  少年看着黑气少年，面露忧色，眼神沉了下去。

  黑气少年见状继续说：

  “你看那里，本就不会有爆炸，再看那里，哪有什么会变成怪物的匪徒，再看那里，都是普通人，只会普通地欣赏普通的月亮。”

  在少年愣神思索之时，黑气少年慢慢上前，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

  “还有最后一点。你根本没有能力在坠落到地面的前一刻飞到空中。”

  “什么？”

  还未来得及思考，黑气少年轻轻一推，少年仰头坠落。

  耳边传来尖锐的气流声，几乎掩盖一切，失重感传来，少年只觉无法呼吸。拼命张着被气流冲刷的眼睛，少年试着控制身体，可无能为力，只能任凭身体无序的翻转，恍惚间，在玻璃幕墙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慌张无比。

  少年尽全力，终于把身体面向地面，冲击更明显了。眼看地面越来越近，一股子恐惧感突然遍布全身，少年脑子高速运转着，可身体动弹不得，只能急促地呼吸着。时间太短了，少年闭上了眼，放弃了挣扎，完全忘了能力的事，等待着撞击，脑子里全是剧烈的疼痛和面目全非的躯体。

  预想中的撞击并未发生，一股强大的拉力从背后传来，少年停在了原地，正要睁开眼看看怎么回事，拉力增大，一下子就被拉了上去，只觉无比的眩晕。

  黑气少年手里拎着瘫软的少年，嘲笑道：

  “我说是吧，你根本不敢。”

  接着把少年丢到一旁，少年缓过神来，剧烈咳嗽着，穿着粗气。

  “自己好好想想吧，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就说一句，你连我都对付不了，还拯救世界？”

  伴随着放肆的笑声，黑气少年化作屡屡黑烟散去。

  少年想要站起身，可头晕目眩，四肢无力，接着瘫倒，干脆仰躺在地。想着刚才发生的事和听到的话，内心更挣扎了，也更无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