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太过久远，像褪了色的信笺，斑驳着雪原般的苍白。
郑轩边走边想着，不知不觉面前已是地形复杂的冰川，他查看了路线，准备穿过冰山中的狭窄缝隙。
正在这时，他眉头一皱，回过身喝道：“谁？”
一个人背着重剑，从风雪里走出。看清来人那一瞬间，郑轩觉得自己头都疼了起来。他怒吼：“怎么到哪里都能遇见你？！”
“我是跟着你来的。”于锋耿直地回答他。
“大老远跟我过来，你想干什么？”
“你说呢？”
“难不成你以为这里会有水源？”
百花缺水，缺源源不断的、能够孕育生命的水。
近些年百花和蓝雨主要的冲突也是在这里，半年前百花爆发瘟疫，水源被污染，为及时止损，于锋将所有水源烧干，虽然躲过了一劫，整个百花却因为缺水又陷入新的危难之中。
已经消失了很久的守护者于锋以一个全新的、狰狞的面目重新回到蓝雨众人的视线里，他提出用百花旺盛的生命力交换蓝雨的水源，看似两全齐美的解决方案却伴随着一个牵连蓝雨生死存亡的隐患——一旦瘟疫复发，蓝雨的水源也会遭到污染。水源于百花而言只是资源，百花只需要烧干它并再寻找一个新的水源供给；而对于蓝雨来说却是命脉，一旦出了问题，依赖水源而生的整个蓝雨将万劫不复。
“毕竟北极都是冰雪，有没有水源我总要去看一看才能知道。如果这里有水源，我就不会再去找你们麻烦了。”
“这么说，蓝雨是你的后路咯，如果始终找不到水源，你还是会对蓝雨动手，对不对？”
这个问题也困扰过于锋，他始终抱有最好的打算，便从未给过自己答案。
“你这个白眼狼！”见于锋默认式沉默，郑轩没好气地说。
“你骂我也没用，决定权在我手上。”
近些年能量源的匮乏让蓝雨的守护者状态下滑，一旦开战，于锋有自信自己能占据主动。
“我们现在就打一架看看，你输了就别来干扰我工作；要是我输了，也刚好趁早回去睡觉。”郑轩破罐破摔。
“我的目的是水源，如果没有你大可把你要的东西拿走，就当是我在帮蓝雨。”
“谁知道你会不会来抢！”
“嘛，我也不希望蓝雨出事。”于锋伸出手，手腕上还缠着那条蓝色的丝带，“你以为我对蓝雨，真的一点感情也没有了吗？”
郑轩并不想花费时间同他回忆过去，只是别回头继续往前走。见郑轩默许了他的跟随，于锋也跟着他走入山谷。山谷很窄，两个人并肩挤进去已经是极限。
郑轩很久没这么近距离接触他，相比两年前变化很大，皮肤黑了许多，身体也更为健壮，不再是在蓝雨时的清瘦模样。
于锋的獠牙也再次长了出来。
蓝雨信仰和平。尖锐的东西具有攻击性，在蓝雨象征着杀戮和战争，通常会引起族人主观的不适。
于锋突然搂过郑轩的肩，将他整个人拉向自己，又看了看差点撞到他的冰凌，问道：“你又在想什么？”
郑轩思绪飘得很远，让他想起第一次为于锋的獠牙而苦恼的时候。
那时郑轩带于锋回蓝雨，念叨了一路的压力山大。若于锋是只人畜无害的山羊也就罢了，他有獠牙利爪，明显就是头不知何种族的野兽。
走到蓝雨的护城河外，郑轩又忽而想起什么，蹲下身捏住他的下巴。于锋内心叛逆暴躁，他皱着眉，从郑轩并没有用多大力的手中逃脱出来。
“你做什么！”
“你能不能把獠牙收回去啊？”
于锋摇头。
郑轩无奈：“那我给你掰了吧。”
“不要——”
于锋向后退了两步，险些踩空落入护城河的水中。郑轩上前一步攥着他的手腕，把他拉回自己身边。于锋惊魂未定，老老实实抱着郑轩的腰不撒手，郑轩捋着他的头发，犯着愁：“我家有点特殊，有獠牙和指甲根本进不去。”
于锋脸上所剩无几的情绪像是投入湖水中的冰，他抬起头，说：“那……你拔吧。”
他一脸大义凛然无所畏惧与方才的叛逆抗拒截然相反，郑轩见此，竟突然有些下不去手。
“会很疼的。”
于锋未再多言，只是面向郑轩仰头张开嘴。
郑轩一只手覆在他的眼睛上，掌心处能感觉到他睫毛的颤抖。他下手快而狠，四颗还未发育完全的尖牙被连根拔起，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于锋捂着嘴站在原地，郑轩以为他又会哭出来，蹲下身观察他的表情。
于锋脸上的表情却是出乎意料的冷静，甚至有些漠然的成分在里面。郑轩摸着他的头，却见于锋嘴一瘪，委屈地发出一个含混不清的音。
“疼……”
郑轩弯着腰摸了摸他的头。“坚持一下，到家就好了。”
蓝雨的城门口上下均有守卫，郑轩拉着于锋的手，神情自然地对卫兵打了个招呼。
卫兵向他行礼，又看了看他身边的男孩，问：“这个外族人孩子是……”
“他啊……城外树林里捡来的，不知道是被什么人打伤了，带回去给景熙看一下。”
于锋脸色的确十分难看，嘴角还有些未干的血迹。
卫兵警惕地打量着他，蹲下身检查着他全身上下。
于锋单薄破旧的衣服里并藏不下什么东西，卫兵在他身上摸了几下，抚过他修剪圆滑的指甲，表情便温和了许多。
“好了，快去吧。”
蓝雨城内繁华喧闹，夕阳西下，正逢晚市开场，路边的店铺在吆喝着自己的招牌。空气中混杂着路边小吃的香味，烤好的龟皮鲭鱼、煎制到刚好的芦荟丁三明治、炸得酥脆的蛋丝饼……
于锋感觉不到饿，他早就习惯了那种野兽啮噬他胃的感觉，只是这味道太香，让他的肚子忍不住叫了起来。郑轩于心不忍，伸手出手顺了顺于锋凌乱的头发，低声说：“先回家，回头想吃什么我买给你。”
城镇最中央有一座蓝色的圣殿，围绕着潺潺流水，巨大的琉璃窗折射着夕阳的光，把所有颜色都折射进于锋的瞳孔。
“好了，到家啦。”
是的，郑轩所谓的“家”，指的便是这金碧辉煌的守护者圣殿，在黄昏下显得更为华丽、神圣。
“你不恐高吧？”
于锋摇头，他自然不恐高，他每天靠着骨梯爬上山腰，晚上还要顺着骨梯爬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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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轩伸出手，搂紧于锋的腰，抱着他从地面一跃而起，双脚腾空的瞬间身后四翼倏然张开，羽毛抖落至空气中，像融入水的冰一般消失不见。
于锋睁大了眼睛，心跳频率骤增，扑通扑通快要撞出胸膛。
这一幕无数次出现在日后于锋的梦境里，郑轩背后是温暖的夕阳，丝丝缕缕的光透过柔软的发丝，映入自己的瞳孔。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翼族的翅膀，比起高山上那些人身上参差不齐的灰白色皮毛，翼族的羽毛白得发亮，神圣得令人向往。
郑轩抱着于锋来到圣殿最上方，只见一个金发男人正坐在屋顶上撸猫。见到郑轩，他的眼神里满是嫌弃：“哟，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之前谁跟我吹牛说三天解决战斗来着？卧槽……你这是去哪儿了啊，怎么几天不见孩子都有了?”
郑轩一脸黑线，弱弱说道：“详细的我回头跟你解释，你能不能先把他放进去？”
整个圣殿被黄少天的守护结界笼罩，于锋这个外族人非但进不去，还会撞个头破血流。
“求我啊，求我我就放他进去。”
“黄少我求你了……这货真重，我快抱不住了。”
脚下是千尺高空，郑轩说话的工夫手臂有些松动，吓得于锋赶紧伸手搂住了郑轩的脖子。
黄少天从屋顶上站起来，怀中的猫叫了一声便跳向空中，蹬着空气越跑越远。这人身着重甲却依然敏捷，他飞到于锋身边，捏住他的下巴。
于锋被迫与黄少天对视。
“啧啧。”
黄少天常年和妄图一口吞了蓝雨的野兽们打交道，所以熟悉这种眼神。每一个死在他剑下的野兽，都带着这种敌意。
“带了只野兽崽子回圣殿，郑轩你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
尖锐的东西意味着战争与牺牲，獠牙和利爪更是亵渎神灵的象征，但凡被规划于兽族范畴之内的种族，都是绝不能进入守护者圣殿的。
“他的牙都让我掰了，指甲也剪好了……”郑轩急忙解释道。
鸟失翼、兽失牙，即视作败，再没有还手之力。
黄少天细细打量着面前的男孩。于锋还未成年，只要喻文州同意，他可以洗掉原来种族的血统，在蓝雨安稳过完一生。
鉴于年龄优势，黄少天也就松了口：“放进去可以，把你屋子锁好了，文州来之前别让他乱跑。”
“是是是……”
郑轩从自己卧室窗口飞进去，收束了翅膀，把于锋放在地上。他打开自己的门，对着楼道喊了一句：“景熙，来我这儿一趟呗，有好吃的。”
下一秒徐景熙就闻声打开门，蹦蹦跳跳地跑到郑轩的房间里，看到空空如也的桌子，认清现实地鼓起嘴：“阿轩你骗人！”
“诶嘿，情况紧急嘛，你快过来看看他的牙。”
徐景熙尚是稚气未褪的孩童模样，他需要踮着脚才能看到于锋的牙齿。
“流了好多血呀……”
“是啊，”郑轩一脚跨上窗台，扭过身子对他说，“我出去买零食，多赏你两倍，好好照顾他。”
徐景熙的指尖有细小的光粒，慢慢填补着于锋嘴里的伤口，他扭过头冲郑轩喊：“我要三倍的！”
“我靠，你还学会讨价还价了？”
“谁叫你骗我！”
“这就不对了啊徐景熙小同志，众神给予你治愈之力，你当以一颗仁爱之心回报众生。”
“阿轩，你今天被黄少附身了吗？”
“算了，不和你扯，好好照顾他，我去去就回。”
郑轩跳出窗外，身影下沉的一瞬间,于锋的心下意识地加快了跳动速度。不过，很快郑轩便呼扇着翅膀飞了起来，他向前飞出几米，又折返回窗边，低着头柔声嘱咐：“别乱跑，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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