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屋子都是奇怪的味道,可能是徐景熙把星光玫瑰混杂着海草一起捣烂,也可能是他又把蓝月珊瑚烧成了灰,那些奇奇怪怪的药物总会伴随着一些令人不愉快的气味。
郑轩深吸一口气,动了动手指。“疼疼疼疼疼……”
“原来你还知道疼啊,自焚的感觉怎么样?爽不爽?”有人在一旁责怪他。
眼皮很沉,郑轩用了好大力气才微微睁开眼,许久没见过光的眼睛难以适应,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眼前的人。
原来是徐景熙。
“压、压力山大……”郑轩依然虚弱,他靠在柔软的枕头上,连直起身的力气都没有,“结晶……还好吗?”
“在呢在呢,我费了好大劲才把那玩意从你手里取出来。”徐景熙拆开郑轩上身的绷带,“郑轩前辈,你在我心里的形象一下就高大起来了呢。”
郑轩叹着气:“这次完不成任务,过一段时间肯定还要我再去一趟……那么冷的地方,我可不想去第二次。”
“这次多亏了你,蓝雨的天总算是放晴了。”徐景熙由衷地说。
郑轩歪过头,窗外果然晴空万里。
他这次立了功,北方苔原的寒气结晶唤醒了宋晓,蓝雨近一个月的霉湿阴雨终于画上了句点。
郑轩晃了晃脑袋,努力去想自己失去意识之前发生的事情。
“我好像想起来了……是不是于锋把我送回来的?”
徐景熙点头:“是他送你回来的,还用你的命逼文州出去见他。”
“……”郑轩不言,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
“你一直在保护他,到最后他居然利用你。黄少很生气,我也很生气,大家都很生气。我印象中的锋哥重情义又有担当,哪是这个样子的?要我说,他既然已经学坏了,你就不要管他了。”
“学坏?”午后的阳光慵懒温柔,给郑轩以一种久违的困倦,他闭上眼睛好像又要睡着一样,“他只是敌人,又不是罪人。他确实做了很多不仁道的事情,却让百花垂死复生,他杀了很多人,却也救了百花成百上千的人。你说这算是坏吗?”
“也就你还总替他说好话。”徐景熙给郑轩换好药,吟唱起白魔法的咒语。郑轩感觉自己身上的伤好了许多,皮肤组织在徐景熙的治疗下逐渐重生
“但是我觉得你说得对,他做的事不能以对错评判,即便众神在座,也未必会宣判他死刑。”
过了一会儿,郑轩突然问道:“你知道于锋为什么要见文州吗?”
“为了谈判嘛,他想要蓝雨给百花提供水源。”
“并不全是,他更像是在给自己一个理由……于锋一直想要见文州,并不是有把握谈判后文州会答应救百花,只是在这条路尚有一丝希望的前提下,他还没有和蓝雨开战的决心。”
徐景熙给郑轩缠好绷带,扶着他的身体让他平躺,细心掖好了被子。
“你倒是像他肚子里的蛔虫。”
“压力山大,我才不要当那种东西。”郑轩说,“想搞懂一个人的心思一点也不难啊,我甚至怀疑他根本就没有想好该拿什么当做筹码来和文州谈判,真的谈了八成也是谈崩。”
“好吧,你全猜中了。你睡了好久,百花派出军队了,他们和李远的人在千波湖打得很凶,伤员一批又一批送回来,搞得我都要累死了。”
郑轩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思绪又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阿轩,你是不是喜欢他?”徐景熙一句话将郑轩的思绪扯回眼前。
“是啊。”郑轩毫不遮掩,“我喜欢他。”
虽然问题是徐景熙提出来的,他心里也早有预期,但是他听到这么直白的答案还是惊讶了一下。
“你就这么……痛快承认了?”
“像你说的,他重情义、有担当,蓝溪阁里那些女学生天天给他递情书,我为什么不能承认喜欢他?”
徐景熙似乎还想要问些什么,呼之欲出的话就在嘴边,却被郑轩一个噤声的手势硬生生地噎了回去。
“他的已经不在蓝雨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徐景熙不再说话,于锋的确没有变过,只是他有了不同于蓝雨的新的信仰,不同于蓝雨的新的立场。彼时守护蓝雨的剑,终究还是调转方向,又指向了蓝雨。
喻文州一直都明白,他知道留不住于锋,便也不希望于锋以一个隐患的身份留在蓝雨;黄少天也明白,所以他爱之深、责之切,比起刀剑相向,宁可和于锋永不相见;郑轩更是明白,他不站在喻文州和黄少天之中任何一个人的立场上,他只希望于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黄少说的对,你就是偏心,对待于锋永远一副宠溺的德行。”
郑轩闭上眼睛,兴许是阳光太暖,竟让他觉得疲惫不堪。
“你去忙吧,不用管我,我能照顾好自己。”
徐景熙吐槽:“你所谓的照顾好自己就是一觉睡到明天天亮是不是?”
“是啊。”郑轩只说了这两个词就歪过头,一副已经睡着的样子。徐景熙本正要走,看到他这样,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郑轩绝对是在生气。
虽然他理解于锋的做法,但并不代表他不生气,他甚至比黄少天还要生气,只是表达的方式不一样,他可不会抄起枪扬言要把于锋给突突了,他只会在心里骂他是个傻逼。
徐景熙想了想,觉得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刺激他比较好,免得惹祸上身。
“那你好好睡吧,又事再喊我。”
对于郑轩来讲,排解内心的负面情绪,睡觉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但是这一觉,却没有如徐景熙预测的那样直接睡到第二天天亮。
梦尚未到头,就有人在窗边扰他清梦。郑轩睁开眼,正是夕阳射入房间的时候,见窗外站了一个人,逆光下他的身影显得格外修长。
“你怎么来了……”
“这些天我都有来,只是你一直没有醒。”
郑轩“哦”了一声,问他:“那么您百忙之中抽空来蓝雨是要做什么呢?”
“我来看看你,好些了吗?”
本身自愈能力就不错,加上徐景熙最近一段时间的照顾,郑轩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脸上的疤已经浅得快看不出来。
圣殿的墙壁和窗户都有黄少天的守护结界,于锋再无法靠近,只能扇着翅膀飘在窗外,目光灼灼地盯着郑轩。
郑轩双手撑着床站了起来,拖着步子走到窗边伸出了手。于锋拉过他的手,细细观察上面新生的皮肤。
“恢复得不错啊,再过不久你又能弹吉他了。”
“你懂个屁……又要疼上个十天半月咯。”
当初郑轩开始玩吉他的时候吃过这个苦,按钢弦按到手指头疼,等到彻底磨出茧子,才算是熬出了头。
“来的时候撞见李远了,他的精灵在外面巡城,把我放进来了。”
“你运气不错,要是撞上的是黄少,保证你吃不了兜着走。”
“不敢惹不敢惹。”
郑轩抽回手,撑着窗台将腿伸出窗外,整个人坐在窗户上荡起腿。
“听说你终于如愿以偿见到文州了?”
“是啊。”提到这个,于锋有些惆怅,“他没有答应帮我,看来我是不能再抱有和谈的念想了。”
郑轩歪着头,口吻中还有着微不可闻的抱怨:“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有点当敌人的自觉性好不好?”
“我是觉得……有些话如果再不说,可能就没什么机会跟你说了。”
于锋冲上前去,一手穿过圣殿的守护结界,将郑轩压在窗户一侧,结界割裂着于锋的手臂,却没有让他因此抽回手。
“我喜欢你,我爱你。”
声调有些失控,于锋的情绪也随之失控,两个人鼻尖越贴越近,郑轩目光一转,见他手腕上已经被切出一道血痕,便伸手将他推出窗外。
“别折磨你自己了。”
黄昏的光渐渐减弱,照射着昏暗的房间,有种烈焰燃烧的错觉。于锋身体里的火烧着乱麻般的心绪,哔哔啵啵,火星四射。
于锋突然想起自己离开蓝雨的时候,口中振振有词,满腹大道理,坚定得好像全世界都是愚者,只有他知晓真理。他说什么蓝雨众神给不了于锋信仰,不如就信仰自己;救不了自己的过去,不如寄希望于拯救别人的未来。
这两年过去,自己咬定的真理尚未被证实,却渐渐意识到自己越发身不由己。
一个人为自己活着的时候,他的一生中有爱恨,有情绪,而他作为守护者是为千万族人活着,他的决定牵动着成百上千人的性命,哪里还能感情用事。如此一来,他倒也明白了喻文州把自己囚禁在圣殿之上、饱受诅咒的折磨的原因。因为此时此刻于锋自己,也像是个画地为牢的囚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牢笼外的郑轩与他背向而行。
“你赶紧走吧。”郑轩说。
于锋眼中千丝万缕的感情线像是被郑轩这句话话一刀斩断。
“你今天不该来的,再不走我要喊黄少过来了。”郑轩闭上眼,伸手指着远方,“天快黑了,你回家吧。”
蓝雨已经不是你的家了。
于锋心里五味杂陈,这是郑轩第一次认真对他下逐客令,言语间一如初见时的温柔,这种温柔陪伴了他走过生命里最快乐和最痛苦的时光,如今也成了郑轩对他最为委婉的告别。
于锋向后退了些许,身后的黑色羽翼上红光辗转。
于郑这样的画面定格了片刻,于锋缓缓抬起手,向郑轩挥了挥,转身向遥远的夕阳飞去,最终消失在郑轩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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