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题
近日家里养了几年的天堂鸟(鹤望兰)有异样,几片叶子枯黄了,还有一条新抽出来的叶片折断了。既不缺水,也拿到窗边晒了一天太阳,补了营养液,但看起来还是不精神。
妻说:一定是和老鼠有关。
家里的花枝鼠上个月刚刚寿终正寝,他们俩几乎同时进的家门。看我似有不信的表情,妻又说:你不要看它是植物,它一定可以感知到老鼠不在了,所以才郁郁寡欢,他们有自己的交流方式。
我笑笑,不置可否,却也不禁对那个未知的交流场产生了兴趣。
相遇
花枝鼠:我来自东北,是小主通过网购而来。我刚出生不久就被装在一个纸盒内,贴上标签开始了第一次长途旅行。这和人类一样出生后挂上一个有形标签和各类无形标签,被推向人生旅途,不同的是盒子是我的起点。
我的旅程堪称坎坷,虽然盒子上贴了“不要抛掷”、“不要重压”,但这一路我没少感受飞升和迫降,也曾被挤压到窒息。一路只有露宿,风餐都没有。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却遇到了不靠谱的快递派送,我被丢在快递点的角落里倒了四五天的时差。那可是三伏天啊!在小主已经不抱希望的时候,快递员的职业道德被唤醒了,终于把我送来了。
刚进门我就被安排在这个被叫做天堂鸟的绿植旁边,它个子挺高,墨绿色的叶片或低垂或挺直,看上去挺张扬。但它既不会叫,也不会动,我感觉以后的日子定是无聊加无趣,没劲!
天堂鸟:新来的这个贼头贼脑又不安分的家伙应该是一只老鼠,我以前生活过的苗圃里有很多,好像并不讨人喜欢。
我是被苗圃老板硬塞进主人的副驾驶内坐车来的,虽然歪着身子很不舒服,而且也弄乱了我的叶型。但毕竟那是我第一次坐私家车,比那些坐着卡车走的同伴好多了。
我在苗圃里的日子虽然短暂,但心情并不好,因为在那里我只是待售的商品。在老板眼里我就是堆在地上的人民币,在顾客的话语里我的缺点就是他们讨价还价的武器,既惹急了老板也伤害了我。
有的顾客不仅毫不留情地评头论足,还会拉拉扯扯、轻薄几句,烦死了!心中明明有点小欢喜,却又怕被老板识破,对我们故作冷眼。我虽涉世不深,但这些人类的小伎俩却见了不少。等到砍价成功就迫不及待地把刚刚还被各种吐槽的东西开心地搬回家,也不知道他们将如何相处,太不尊重“人”了。
我的主人却不如此,他好像一眼就看中了我,问了价格后都没有还价,搞得我还有点兴致怏怏。
来到家里后我被安排在客厅的一角,全新装修的环境感觉“耳目一新”。虽然我没有耳目,但我能感觉到周围的一切。以前听说过一句话:看到的你不必相信,看不到的你才要相信。
但今天新来的这个小家伙我不太喜欢。
闯祸
花姐:小主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小灰灰”,我不喜欢。这名字好像源自一个动画片的狼崽,跟我的气质一点都不符,他们这样叫我我都不愿意搭理他们。我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花姐”,一是因为我是女生,再就是这个名字比较唬人,毕竟叫鼠姐有点失体面。
刚到家的第二天我就干了件拆家的坏事,这严重影响了我在这个家里的地位。
事情是这样的。我的笼子靠近阳台门口,那天晚上的风有点大,把窗帘的白纱吹得飘起来。一会儿搭在了我的笼子上,一会儿又轻轻地撩过我的眼前,搞得我很兴奋,你们也知道我越到晚上越精神。
就这样,在白纱又一次搭在我笼子上时,我逮住了它,并撕咬了起来。我那时的牙齿正属于生长期,急需有点东西磨一磨。经过个把小时的拉扯、撕咬,窗帘就变成能够引发男主人愤怒的样子了。
所以我的笼子就被移到了阳台上,并受到警告处分。
在我干坏事期间,感觉天哥(这是我给边上的傻大个起的名字)并没有袖手旁观,它的叶子貌似挥动了几次、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不知道啥意思。
天哥:这个不安分的家伙果然闯祸了!
那天晚上的风确实有点大,搞得我宽大的叶片都禁不住晃动了起来。飘起的窗纱确实很诱人,时而抚触我的叶片,时而摩挲着我的花盆,搅动着一屋的光影斑驳,夜变得活泼了起来。
我也感觉到了下面这个老鼠的躁动,它几次试图抓住飘荡的窗纱,我知道它肯定没安什么好心。我晃动着叶片,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想分散它的注意力、警告它。但我的努力失败了,我感觉它已经得手了,并开始发挥它啮齿类动物的本能。有几次我挥动的叶片试图拨开窗纱,但它拽的太紧了,这个小东西居然有点力气。
我最后放弃了,静静地等着看它的好戏。果然,它成功的激怒了男主人,并把它拎到了阳台。这倒不是我希望的结果,这个小家伙虽然有点浮躁、有点闹,但也给寂静、枯燥的夜晚添了点生气。
现在我们只能隔着玻璃门相望两心知了!
花姐:其实我并没有接受上次的教训,过了几个星期又惹祸了。
那时小主正给我清理笼子、更换猫砂(说来好笑,我一个老鼠他居然给我用猫砂),这是我的自由活动时间。我像往常一样钻到阳台洗衣柜下面,这里是我最喜欢的活动场所。
今天进来后我被一种气味吸引了,那是一种橡胶的香味,此时我的牙又痒了,不管不顾地啃了起来,直到被小主连呼带叫地打断才不情愿的钻出来。
直到第二天男主人无法启动洗衣机、并报修后,我的罪行才暴露出来。原来那天我咬的是洗衣机的电源线,连带着小主一顿训斥是免不了的。
自此我被判了终身监禁,即使出来也不能脱离小主的手或家人的视线,自作孽呀!这样我和那个傻大个还有什么区别,希望它不会因此幸灾乐祸。
天哥:这个不省心的家伙又闯祸了。
我就知道它钻到那个下面就没什么好事,我能感觉到它那颗不安分的心。我没办法提醒小主,更没办法阻止它,只能任事情发展下去。此时好想真的变成一只鸟,飞过去落在它的身上,啄它那不长记性的脑壳。
事发是迟早的,它也因此被剥夺了自由。
原来它总是在家里钻来钻去,有时还扒住我的花盆向上张望,张着嘴好像要咬我,搞得我还怪紧张的;有时又围着我转圈圈,好像谁在追它一样,又好像在跟它那长尾巴捉迷藏。那时并不觉得好玩,甚至还有一点点烦,但现在它被禁足了,反倒觉得冷清了好多,生活少了点小乐趣。
你说你放着自由开心的日子不过,作什么妖啊?该!
疫情
花姐:,天哥又长高了,我也长大了不少,日子就这样在吃吃喝喝、洗洗换换中平淡的过着。
直到那一天,2022年2月13日,在傍晚之前那都是一年里很普通的一天。晚饭还没有吃完,女主人接了个电话就面色凝重的急匆匆出门了,直到第二天早上也没有回来。
当天晚上楼下可热闹了,摆上了桌椅、搭起了帐篷,据说是“做核酸”。各家各户灯火通明,楼下人头攒动、呼儿唤女,戴着口罩排队,轮到后就张大嘴巴用棉签蘸一蘸。这一晚上也没停,我也趴着窗子看了一晚上的热闹。
从那天开始楼下就常设了核酸检测点,有时每天都有,有时是隔一天搞一次。我特别喜欢看人排队检测,有一种检阅他们的感觉,他们排着队在我眼前缓慢移动。他们有穿着睡衣就出来的,也有拎着包准备上班的,有抱着孩子的、有扶着老人的,有低声交谈的、有低头盯着脚尖的…,这些天我见了附近几栋楼的所有居民。
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一定是大事情。因为小主也不上学了,男主人有好多天也待在家里,只有女主人每天早出晚归。我搞不懂的是核酸是个啥东西,大家都乖乖排着队去做、风雨无阻,我居然觉得他们挺可怜的!
想必天哥急坏了吧,它在客厅看不到窗外的事情,我也不想告诉它,告诉它它也不懂。
天哥:那个小东西最近可兴奋了,原来它白天就是睡大觉,现在它每天趴着窗沿看热闹,上蹿下跳地眼珠子都快掉到楼下去了。
最近在家里被提及最多的词就是,核酸、健康码、口罩、网课、封控…,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那个小东西只知道自己热闹,什么信息也不传递给我,我能感觉到的只有它的兴奋。
它刚刚还是静悄悄的,突然之间会跳到它的阁楼上张望,我知道一定是外面开始排队做核酸了。它有时会兴奋地吱吱叫,那有可能是楼下排队起了纷争,或者是系统出了问题引发了骚动。
看把它急的,恨不得下楼去做志愿者。但它要出门的话一定有去无回,因为各类专家正在满世界寻找病毒的起源,搞不好它就成了替罪之鼠。
人类在经历大灾难时他们的神经和理智是最脆弱的,吹弹可破!
冲突
天哥:最近家里的气氛不太好,连续发生多起语言和肢体冲突,每个人的情绪都很低落,除了那个吃饱了就睡的小东西。
事件的起因基本都是手机,我感觉手机现在成了多数家庭矛盾的导火索,我们家亦如此。网课期间桌子上摆着电脑或平板,桌下摆弄着手机;上课有课间休息,手机游戏不能停。家长看着上火,学生被盯得冒火,一触即发、一点就着。
手机带来了便利和愉悦,可也带来了新的家庭问题,真是成也斯败也斯。看着在沙发气得发抖的父亲,在房间垂泪的母亲,真是草木也动容啊!
这种情况隔三差五就来一次,时缓时急,有时明火执仗,有时暗自较劲。父母觉得挺有理,孩子觉得挺委屈。实际上都是欲望的不满足导致的,这也恰恰是所有人都放不下的东西。放不下望子成龙的期许;放不下光耀门楣的虚荣;放不下对未来的焦虑;放不下眼前的小沉醉;放不下…。
你有多少放不下的欲望,就有多少拾不起的一地鸡毛,有时候面对现实比追求梦想更难!
花姐:冲突跟我没有一点关系,我是该吃吃、该睡睡。小主三五天给我打扫一次卫生,每天的主食、零食都不断,这么好的日子还要吵架,有啥想不开的?
听说是与手机有关,其实我也挺烦手机的。手机占据了小主和我互动的时间,有时我故意扒动猫砂发出声音想吸引他,他看都不看一眼,气死了!还有就是男主人看小视频家里没人它就外放声音,吵死了,当我不存在啊?女主人捧着手机不是看衣服就看护肤,就不想着省点钱给我买点好吃的,有一次学网上搞了个鬼脸面膜,吓得我差点尿了。
手机游戏确实利大于弊,一旦染上就很难自拔。有几次小主趁父母睡了半夜爬起来玩电脑、弄手机,我是看的真真切切。白天上网课的状态我从门缝里也都看见了,看不下去的时候我就睡一觉。晚上不睡觉、早上起不来,搞得作息时间跟我一样怎么行?每天迷迷糊糊地怎么学习啊?不学习就只能跟我一样,被人拿捏、受人摆布、给啥吃啥,没选择、没自由。哎,愁死了!
说说而已,我是没关系的,谁让我是老鼠呢!
阳了
花姐:好像又出事了,这几天小主又不上学了,男主人不上班了,最奇怪的是女主人也不上班了,而且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他们也不在一起吃饭了,男主人一个人睡在客厅里,做好饭以后分别给他们拿到各自房间。什么情况?
我唯一了解的就是他们都在咳嗽,而且精神状态都不好,肯定是健康出了问题。后来在他们微信语音聊天时听到一些端倪,原来他们都感染了新冠,阳了。也就是楼下每天做核酸要防的那个东西,天呐!折腾来折腾去,还是没挺过去,这样的结果我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楼下的免费核酸检测前一段时间就停了,听说都去街上做收费的了,搞得我还落寞了一阵。我在意的不是免费还是收费,我在意的是那段熙熙攘攘的热闹日子。
我也有担心,男主人每天午休时就躺在阳台上的躺椅里,晒着太阳、翻着书。他是舒服了,可我多怕呀!万一把我传染了、阳了,我都不知道去哪儿说理。
你们人类得了病就到处找根源,又是果子狸,又是蝙蝠,还有海鲜。你们给我们造成的毛病肯定也不少,什么添加剂、防腐剂、农药、污染水、二噁英…,我们要是会说话早就到联合国告你们了。
不过,我们好像还没有加入联合国。
天哥:在那个小东西发现情况不对之前,我老早就感知到了!每家每户传来的咳嗽声带来建筑物的震感明显加强,人体温度的升高带来环境温度的提高虽然微小,但还是被我发觉了。
作为一个旁观者,我虽然没有花枝鼠那样被感染的担心,但我也觉得不能完全置身事外,毕竟外界的微小变化带来的蝴蝶效应不是能够准确预料的。
从以往的经验看,大规模疫情发生带来的不仅仅是人类身体健康的损失,接下来可能是社会危机、经济危机,甚至战争。在我国古代发生瘟疫过后都带来社会动荡,不是王权易主,就是政坛涤荡。中世纪欧洲的鼠疫带来灾难的同时也促进了社会转型,以几千万人的生命代价换来文明的巨变。在今天这个信息通达、利弊明晰的时代,虽不至于盲从莽动,但认知被颠覆后必定是一个从怀疑到试探再到否定的行动过程。
这些都是我从家里的藏书上得来的,不知对错,不知者亦无罪。
这几天小东西也消停了好多,再不似先前看热闹时那般兴奋了,因为热闹已然被它看成了笑话。我也感觉浑身懒洋洋、干巴巴地提不起精神,原来笔直的腰杆也明显弯了。
希望他们快点好起来,因为我们一家人共用的是同一个气场。
离别
花姐:今年的夏天并不算炎热,而且我也一直在空调间里。但近来总感觉气虚力乏,食欲也没有以前好了,连跳到搁板上晒太阳的次数也少了。
网上说花枝鼠的寿命也就3-4年,看来我已到了垂暮之年,再不似那少年时了。我也看得挺开的,一生无儿无女、无忧无虑,冬有地暖、夏有空调,醒来有餐食、睡下无烦扰,甘做笼中之兽、胸无鸿鹄之志,别人笑我太不堪,我笑他人看不穿。我一直是这样宽慰自己的!
这几天好像愈发不对劲了,饭也不想吃,水也不想喝,最爱的零食也提不起兴趣。主人也发现了,想了很多办法,就差插管、上呼吸机了。但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就是想有尊严的走。
当我视线模糊、眼角粘滞时,小主给我轻轻擦拭,当我腹部溃烂、瘫软无力时,小主给我翻动身体、更换猫砂(想到猫砂我又笑了)。我觉得我的一切都值了,我给你们带来的欢乐、带来的烦恼,你们给我的照顾、给我的欢乐,这些都是我们各自应得的。
天哥好像也知道了些什么,这几天频频把它的叶片伸出门外,仿佛在探询,仿佛在呼唤。实在是对不起我确实没有力气应付,我只想睡觉。
这几天我有时会做梦,梦到自己初来的模样,娇小羞涩、灵动迅捷。梦到自己在花园里攀援游弋,梦到自己在公园的草地上尽情地奔跑。跑着跑着居然飞了起来,被云托举着,被风裹挟着,越飞越远,再也听不到主人的呼唤,再也看不到天哥摇曳的情愫。
天哥:那天我真切的感觉到那个小朋友从笼子里出来了,脚步轻盈了,心情愉悦了。它越走越快,渐渐跑了起来,跑过了花园、跑进了草丛,淹没在草丛里消逝不见,再也感觉不到了!
前些天它就开始不吃不喝,总是趴在那里偶尔动一下,我已经嗅到了那种不祥的味道。它自己倒也并不难过,我能感觉到它心里在想什么。坦然地接受自然的选择,来是偶然、去是必然,它没有什么可遗憾的。没想到这个小家伙还挺达观!
男主人把它的食物捣碎了泡水喂给它,它勉强吃上一点算是尽最后的努力。我时不时的探出头看看它,它虽然眼睛都不抬一下,但我我清楚的感知到它领会了我的情意。小主人为了它痛哭了几次,每次给他清理时都要落泪,此时的它心里愈加难过。本来已经放空的内心又被悲伤填满,本来已经紧闭的双眼再次勉力睁开,只为这最后的温情对视。
它走了,阳台上空落落的,夜晚愈加寂静了。
我原本是喜静的,以前经常在思考时被它的躁动打断,被迫跳出沉寂来应付它。现在没有了干扰,我总是在沉思中越陷越深,想破了头、累弯了腰,这才醒悟原来是它一直在警醒我、治愈我。
生活还要继续,我们都需要被治愈!
后记
我愿意相信妻所说的那冥冥之中未知的交流方式,万物皆有灵,我们应该更多的聆听,给予更多的尊重。我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也不要狂妄的以为可以改造和驯服一切。
我们上天入地、跋山涉水,付出大量的财富去探寻那一个个未知的领域,是否真的是为人类去博取未来吗?难道不是为了满足占有的欲望,难道不是为了偷窥别人、防备别人?进而去占有。须知占有的越多,消耗的越多,消耗的越多,又催生了更多的占有,我们将在这样的怪圈内把自己玩死。
动物的眼里只有水和食物,草木的眼里只有阳光雨露,人类的眼里却有一切。人可以通过训练把更多的欲望传递给动物,也可以把植物按照人的欲望进行塑造,却唯独不愿放下自我。
我们就这样被无知推动着走向未知。
2023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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