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
那天,打电话回家,父亲说,你妈正忙着呢,打完这把跟你说话。我竟一时没转过弯来,印象里从没见母亲打过牌,以前别人打牌时,她连“斜头”也不看,怎么突然间就学会了打牌。
母亲接了电话,很是兴奋,闲着没事,就庄上的几个老太太,一起玩玩长牌。
长牌?就是老家人玩的那种像麻将又不是麻将,有个“财”还有“鸡蛋、空塘”的纸牌?那牌可不好认。
就是那种牌。不难啊,不就是饼子,条,万,你妈刚学没几天,都认识了!人老了,闲得慌,腿脚又不灵便,哪也去不了,只能在家呆坐着,现在好了,可以打打牌活泛活泛脑筋,省得老年痴呆。
这样子好啊,我正怕你在家无聊呢,平常可有人玩啊?
有啊,有啊,人不少,可热闹了。
母亲好客,又舍得买新牌,因而庄上几个会打长牌的老太太,只要午后有了空闲,就会聚到母亲家中,玩上两三个小时。边上相斜头的人,就会边看边跟父亲拉拉家常。
听母亲说过,她们有时三个人,人多时就四个人玩,上家出牌,下家可以吃,也可以碰,比起真正赌钱的规矩要宽松很多。
虽然不打钱,但打得认真,甚至还顶火。有人成了黄牌或是碰错牌,都会受到指质,有时还会因此闹出小矛盾,相互之间不理不睬,这时,母亲就会从中斡旋,直到大家都消了气。遇到有人因为牌风不顺而无端发火,气得要摔牌的时候,母亲还会拿块饼子或是橘子之类,像哄小孩一样,哄得她高兴了,又坐下来,接着玩。
人多的时候,要是谁来晚了,就没有了位置,只能在边上相斜头,中途要是有人上茅房,马上屁股一蹲,抓着牌就打,为这,她们还争得面红耳赤过。
去年,母亲告诉我,现在玩牌的人,越来越少了。说这话时,母亲似乎有些落寞。也就两三年间,桂英和大爱珍还有聋太太都不在了,也没人争位置了。懂牌的就剩根生和凤扣还有松南家的,谁有空了就过来玩会。松南家的忙,除了刮风下雨才会来,好天时还要打理她的几分生活田。相斜头的倒还有几个,老姑妈兰珍,虽然拄着拐棍,走路一步一摇,可只要有人在玩,她还是会到场的,虽然看不太懂,也能看得津津有味,这人也是,教了她好几次,就是学不会;还有周军家的瞎子,也会磕磕绊绊地摸过来,找个小板凳,坐在边上,能听到散场。
根生来得早了,常时会嘟嘟囔囔地说凤扣的不是,这人不光拖拖拉拉,还不讲卫生,听说她老头子死后,常常不洗澡,哪里像我,虽然也是一个人过,可我过几天就洗回澡,衣服也是天天换,人越是老了就越是要干净。说着说着,还会骂上一句,也不晓得死到哪里去了,还不过来。
母亲往往会恭维她几句,还是你好啊,有福气,有个烈士的伯伯(爸爸),每个月都能拿几千块养老钱,吃不完花不完,小伙丫头都把你当菩萨样供着,天天过的是好日子。哪像凤扣,一个月就两百多块,动不动还要接济她家那不成器的三小,你啊,要好好过,活到哪天都不亏。
嗯啦,嗯啦。这时,根生就会笑眯眯的,一脸的满足。
门外,凤扣捧着大碗,边跑边说,来了来了,早上下田薅了会草,才家来把饭烧熟,赶快就来了,你们先洗牌,我就剩一口饭了。等她撂下碗,抓抓头皮又会说,咦,也不晓得高血压的药可曾吃,我要家去望看,唉,几块钱一瓶的药,吃多了又费钱,不吃头还晕。
根生见她要走,气不打一处来,活做梦,好时间都在马子上耽误了。
前几天,母亲告诉我,好几天没打牌了。这回,母亲的语气很平静。
根生得了病,已经在唐刘医院住了一个礼拜,也不晓得肚子里长了个什么东西。早几天凤扣还一个人过来玩上几把,哪个晓得,前天中午她倒在了家门口,可能是记性不好,药吃多了,醒过来后,大丫头就把她带家去修养了。
这人岁数一大,说不好就不好了,我跟你爸也是过一天算一天。前前后后这几年,我的这些个牌友,走的走了,病的病了,以后,怕是没得人玩了。
沉默了片刻,我对母亲说,你老人家好着呢,今年才八十三,还能穿针缝被子,还能裹粽子,有得过呢,等几年我退休了,哪也不去,天天在家陪你打牌!
好啊,好啊!好好过,妈等你,等你家来打牌,妈还要裹你最爱吃的小豆粽子!听着母亲像孩子般兴奋的声音,我的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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