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
外婆九十三岁高龄时去世,至今已近二十年,我对她的印象已模糊。
一想起外婆,我脑中浮现的是外婆的三寸金莲。
外婆出生在中医世家,外婆的父亲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中医。据外婆说,她的父亲会懂许多中草药,医治的病人无数,大家都非常尊敬和爱戴她的父亲。
小时候,我们最喜欢搬来小板凳,围着外婆,听她讲故事。
每次,外婆跟我们描述她小时候的富裕生活,眼中盈光满满。
“我家里,父亲医治好的病人赠送的家禽,围了一大圈;人参、鹿茸、灵芝等存放一仓库;我洗手用的盆,是用银制作的器皿......”外婆绘声绘色讲着,我们张着小嘴巴,“啧啧”不止,羡慕着。
外婆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她的父亲非常疼爱她,视她如“掌上明珠”,经常给她吃些补品,把她身体保养得棒棒的,还聘请先生在家教她学习琴棋书画。
那个畸形的年代,缠足风盛行。用长布条将拇趾以外的四个脚趾,连同脚掌折断弯向脚心,形成“笋”形的“三寸金莲”,惨痛可想而知。
雨水般的眼泪,刺心的喊叫声,让父亲心疼,他不让外婆继续缠足,但外婆爱美,希望长大能有美好的婚姻生活,自己坚持缠足。
到了待嫁的年龄,父亲看中私塾里长相英俊、才识渊博的先生,将外婆许配给他。
外公温文尔雅,外婆知书达礼,俩人非常相配。外婆的嫁妆非常丰盛,他们结婚后的生活富裕、幸福。
那个动荡的年代,外婆生了七个孩子,四个孩子相继夭折,只剩下大舅、妈妈和二舅。
妈妈五岁时,有一天,外婆带着妈妈和二舅出门走亲戚。
据外婆说,那是她最痛苦的一天。
那天,山上的土匪跑到家里,绑走了外公、大舅还有堂叔、堂弟等人。土匪本来是想让外公去当他们的帐房先生,但正直的外公不愿意为土匪服务,拒绝他们。气急败坏的土匪头目,一生气,就让手下的弟兄们绑了外公家族的男丁,以泄私愤。
那个暗无天日的下午,气红眼的土匪,匪性大发,将外公家族的男丁从小到大枪毙,让大人看着自家的小孩先走,那是何等的残忍。
外公被枪打死,命大的大舅手臂挡住了子弹,死里逃生。
土匪们到处散布话,如果外公家的人还活着,有谁收留,下个对付的目标就是谁。
大舅手臂滴着血,一路逃到家,邻居们见到,都闭门装作没看见,不敢收留。
外婆到家后,大厅地上一滩鲜红的血,躺在竹椅子上的大舅奄奄一息。外婆丢下年幼的妈妈,抱着一岁的二舅,踩着她的三寸金莲,扶着抬大舅的轿子,走了十几里,到处找医生。
好几家药房都拒绝外婆,连寺庙也不收,走投无路的外婆想起外公的好友林医生。走了好长一段路,偷偷找了林医生,在他家里医治大舅,捡回大舅一条命。
土匪的洗劫,外婆家的各种值钱的东西都被抢走。大舅命是救回来了,但身体变得很差。
外婆这个三寸金莲的弱女子,没办法到外干活养活三个孩子。日子实在没法过,经人介绍,外婆嫁给了邻村一位老实巴交的农民。
原来是千金小姐的外婆,嫁给后来的外公,日子过得拮据、非常不幸福。
平日里,外婆喜欢写小楷字,爱看些书。大字不识的外公,从外干活回来,看外婆在看书,一生气把外婆的书撕了,扔到灶炉烧。看着火中熊熊燃烧的书,外婆默默地流泪。
外婆省吃俭用,坚持让妈妈去上学。妈妈上到三年级,外公说女孩子迟早要出嫁,让妈妈辍学。因为这事,外婆与外公大吵一架,粗鲁的外公还动手打了外婆。细皮嫩肉的外婆,被外公打得一身淤青,非常难过。
后来,添了小舅舅,外婆生活更加艰难,家里经常是有上顿,没下顿。日子一天天过着,被生活磨去了棱角,外婆过着平常农村妇人一样的生活。
妈妈出嫁后,过年带我们坐车,坐了好长路程,到外婆家拜年。外婆名下的孩子很多,外婆每年都会准备很多份红包,在红包用毛笔自己写上漂亮的“大吉大利”繁体字。
我小时候最开心的事,就是收到外婆给我的红包。
晚上,我和妈妈跟外婆睡,我每次都很害怕碰到外婆的三寸金莲小脚。外婆知道我的小心思,每次睡觉,都是尽量睡在床沿,把她的小脚露在外面。
大舅因为小时候的枪伤,身体一直不好,四十几岁就走了。外婆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
不久后,外公也走了。外婆没有太伤心,她说她不爱这个男人,她心里只爱妈妈的父亲。
外婆的老年生活不是太幸福,二舅妈和小舅妈都是农村妇女,对外婆不够孝顺。外婆牙齿掉光,食物咬不动,桌上都是硬梆梆或者隔夜的菜,外婆只能吃白米饭,有时米饭还是馊的。
爱干净的外婆,没办法洗被子,每次跟舅妈们生气就是因为被子的味道不好......
外婆走了,小时候,她为了有好的婚姻,缠足了三寸金莲,但命运不会因为有了三寸金莲而改变。外婆带着的她的梦想,带着她的三寸金莲,去找深爱的外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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