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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小学同学通电话，她告诉我一个消息，我们同一个班的男同学鹏跳河自杀了。
惊闻噩耗，我在电话这头，无语凝噎，心痛、惋惜、疑惑，各种感受五味杂陈。要知道，对于尚处青年期的人来说，死亡是件多么遥不可及的事，它猝然出现，让人感叹，原来不管任何人都是有可能突然消失的，带着一世的怨念、家人的牵挂和未来得及实现的梦想，多么令人恐惧又无力的现实。
鹏是我小学同学，也是我从小一块长大的小伙伴。小时候，我们一起玩过泥巴，一起扒过火车皮，一起踩着铺满坠落槐花的林荫道上学。那时的他腼腆安静，遇着好笑的事，会笑得缩手缩脚，像只调皮的猴子。
鹏5岁那年，到水库边玩水，不小心滑入水中，妈妈跳进去，把他推上岸，自己却沉下去再没上来。父亲说，是鹏害死了妈妈，他就是个讨命鬼。
母亲去世后，父亲性情大变，不分昼夜地酗酒、抽烟、跟不同女人鬼混、咒骂殴打鹏。鹏说，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是他最开心的时候，没有绝望和恐惧，他会拿出母亲的遗像，一遍又一遍地抚摸，跟她聊天，仿佛母亲在身旁一样，亲昵温暖，只是这样的拥抱永远都隔着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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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四年级时，我经常被同村的男孩高大胖欺负，高大胖体格庞大、嚣张霸道，见着我就一顿暴揍，扯头发、推搡拉扯或是乱棍敲打。那时的我经常莫名其妙地被打得满脸血痕、满头包。我问他，为什么平白无故打人？他说，不为什么，就因为你是乡下搬来的农村人，看不起你，就扁你。
那时，我从内心里痛恨自己的出生，当然，也痛恨那些用言语和行动伤害我的同龄人，他们让我带着低人一等的印痕在人群中被羞辱，自卑和怨恨随年岁慢慢长入骨髓、血液和肉体。
面对高大胖的暴力，小如雏鸡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咬紧牙关迎着拳脚棍棒，怒目以对，以此来表达我的愤怒。同行的同学怕被牵连，都躲得远远的，在几十米开外看这场没有任何悬念的对决。
有一次，依然是踩着槐树落花上学的季节，高大胖拦住我，像往常一样，棍棒加拳脚伺候我，突然，瘦得麻杆似的鹏猝不及防地，从地上捡了块红砖头，一跃而起，拍在高大胖肥圆的后脑勺上。手起砖落，鲜红的血顺着高大胖的衣领滴在洁白的槐花上，洒红了一片。鹏抬手指着比他高一个头的高大胖，恶狠狠地说，你敢再动她一根手指头，我就废了你。
在那之后，高大胖没再欺负过我，见着了也只低头不语，嚣张气焰仿佛随那些红的喷涌而出的血一同流走了。后来听人说，高大胖的父母带人去找过鹏的父亲讨说法，争论间，鹏抓了把菜刀，在自己手上划了道深深的口子，邪魅地笑说，血债血偿，说完，又划了一刀。高大胖父母估计被鹏的举动吓坏了，拉了高大胖就跑，口里念叨，这孩子有病，神经病。
是啊，能对自己下得去狠手的人，对别人是定不会手下留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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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时，我们依然同校，他见着我也依然甜甜地叫姐，只是，这时，他开始跟社会上的小青年混在一起，成了学校重点整治对象。他们经常课间休息时间，到别的班骚扰女同学，遇见长得好看的，就伸手摸摸女孩小脸，拉扯拉扯衣角，吓得女生连哭带骂地跑办公室报告老师。放学后，躲在角落偷袭自己看不惯的男生。没钱的时候，爬围墙进民宅偷鸡和锅灶，偷来的锅灶砸了卖铁，换钱买烟酒，偷来的鸡杀了，找块空地，烧火烤了吃。那时，经常在村子的某个角落，听到妇女扯着嗓子骂人，不用说，定是家里又被盗了。
鹏的斑斑劣迹，让他没能挨到初中毕业，就被学校劝退了。他成了名副其实的坏孩子，在亲人同学老师眼里，臭名昭著。
有一次，偶然在大街上，看到一个男人拿把菜刀追着个半大小孩跑，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鹏和他爸。他爸嘴里叼根烟，拖着一双烂布鞋，边拉裤子边追，声称要砍了这个孽子。或许是这些年被太多人追着跑过，鹏速度快得惊人，嗖得一声，就把他那烟鬼加赌鬼的老爸甩在后头。他爸一路追，他一路跑，尖叫着，微笑着，俨然一个疯癫成魔的逆子，一幕惨烈的滑稽剧。
再见到他时，我读大学，他已然成了典型的社会青年。瘦长的身材，剃着油光锃亮的光头，一身休闲打扮，一双人字拖，笑起来嘴歪向一边，坏坏的，甜甜的。他说，他刚从监狱出来，因为拦路抢劫，被抓进去，坐了几年牢。我说，你能不能以后别干那些不好的事，踏踏实实赚钱，找个好姑娘结婚生子，本本分分过完这一生？
他邪邪地笑继而很认真地答，你知道吗？我这辈子唯一的错误，就是太不自律，太随波逐流。我一直都认为，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可现在我才发现，我过得一点都不快乐。我的父亲和亲人都认为我是败类，对我不冷不热；我身边的朋友都因为我进过监狱，离开了我，有哪个姑娘愿意嫁给我这样一穷二白、身世不清白的人呢？一步踏错，终身错，我回不去了，你要好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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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是什么样的绝望，让他可以抛下所有，选择那样一条路，那么决绝，那么不可挽回。
我是多么希望，他能活着，即使是赖活着。人生不就是这样吗？好死不如赖活着。什么积极上进、斜杠青年，什么年轻有为、多才多金，在生命面前，都极其微不足道。
如果还有机会，我想告诉他，我很不同意他说的，一步踏错终身错的观点。
如果还有机会，我想告诉他，就算全世界都放弃你，你也不能自暴自弃啊。
如果还有机会，我想告诉他，只要活着，怎么细如微尘的生命，都一定有翻盘的机会。
如果，真的有如果，我希望时光能留住那个笑得像小猴子一样的鹏，别让他再受伤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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