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大嫂在灶间汆油渣。从那里飘出一股久违的荤油香味,溢满心田,让我忆起曾经的岁月。
小时候家穷,一年到头几乎没有肉吃。渴望一碗红烧肉,成了我心中的梦,心里就盼着早早过年,到了春节就有肉吃。平日能吃到油渣就已喜出望外。
夏天,父亲从老远的长青乡捉回来两头小猪。“小赤佬,每天放学后去割草,猪到年夜头杀来吃。”父亲嘱咐我手脚勤快点,一想到过年有肉吃,我眼睛就发亮。父亲的话牢记在心,我每天放学回家,放下书包就背起竹篓手持镰刀,奔向田头去割草。那时,村里大多数人家养猪,靠近村庄的田野上青草刚长点样子就被人割掉了,常要跑到很远的地方去割草,实在割不到了,就溜到集体的田里偷割一些红花草回家。
眼看着猪圈的猪吃着青草一天天长大了,体量颇有些模样,满满的自豪感从心里升起,半夜里做梦都会笑出声来。一天早上醒来,尿急冲到猪棚边撒尿,回头没见到猪圈里熟悉的猪影,以为被贼骨头偷走了,急得大哭起来。母亲取笑我:“憨坯!猪被你爸一早送到街上收购站卖去了。”我坚持要吃肉,却不愿意卖猪。“你爸卖掉猪,有了钱不一样可以买肉回来吃嘛!”听母亲这样帮我理顺想法,我才破涕为笑。
晌午,见父亲推着板车回来了,带回了一头猪,另一头猪卖掉了。“这头猪不达标,收购站不收。”父亲摇摇头说道,把卖猪的钱递给了母亲。我没见到父亲带回猪肉,心里不免怅然失落,埋怨收购站为什么不收,让父亲白辛苦跑了一趟,害得我连根猪毛都吃不上,空欢喜一场。“乖囡,多割猪草,等过些日子把这头猪养养壮再卖掉,到时候就可以吃红烧肉了。”母亲一个劲地安慰我。
眼看养了半年的猪没有卖掉,父母亲也不舍得杀,只得耐着性子每天坚持割草喂猪。又养了半个月,父亲总算把这头猪卖掉了,顺便带回一些软肋和板油,见到肉,我兴奋得眼睛发亮,缠着母亲赶快烧。
母亲上河滩,把肉洗干净。大姐点燃了灶膛,一家人围着灶头忙了起来。父亲把板油切成小方块,先在镬子里加一点水,再把板油块倒入镬中。慢慢地水汽从镬子里升腾起来,板油在镬中翻滚着,发出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清澈透明的液体也从油块中汩汩渗出,一股油香味随之袭来。父亲用铲刀轻轻地压住油块,油块眼看着变成了金黄色。
我口水直咽,拉着母亲的手说要吃油渣。母亲让我不要急,等一会儿就好了。大姐从灶膛口起身走过来,拿起铲刀从镬里盛出一块油渣,用嘴吹一吹,对我说:“馋老坯吃吧,赛过三世朆吃着哉。”我快速捏住油渣,蘸点盐花,顾不得烫,立马往嘴里塞,那又脆又香的油渣,嚼起来嘎嘣脆响,那种喷喷香、脆脆酥的感觉,仿佛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美食,快活得像年画里笑成眯缝眼的顽童。父亲把熬好的荤油盛在钵头里撒上盐花搅匀,荤油冷却后变成细腻光洁的乳白色,可以放半年。看着炸好的金灿灿的油渣,我真想吃个痛快。“不要吃了,这些油渣还要烧小菜用呢。”母亲一半认真地对我说。
母亲在后门口的自留地上挑了几棵大青菜,摘了几根青蒜,洗净后切碎。父亲把青菜、蒜叶倒入油镬中,随着“嗞啦”一声,迅速用铲刀翻动青菜,又倒入一些油渣,碧绿的青菜和金黄的油渣组合在一起,色香味俱佳,是一道难得的乡间美食。一家人围着热气腾腾的灶头,端着饭碗,白米饭就着青菜油渣,吃得眉开眼笑,开心得就像过年一样。
一钵头荤油,父亲把它藏在碗橱中,又盖上木板,防止老鼠偷吃。其实那一钵头荤油,我心里也一直惦记着。有时家里没有啥可口的菜,就偷偷打开碗橱,用筷子凿一筷荤油,放在热饭中拌和,顿时米饭变得亮晶晶又香又肥,感觉比现在的扬州炒饭还好吃,咽进肚中令人陶醉。农忙时图省事,荤油还可用来做酱油汤。先把荤油、酱油、盐花、味之素、香葱花放在碗中,再用开水一冲,一碗鲜香美味的酱油汤就做好了。把酱油汤倒在饭里,一碗饭很快就吃掉了,我们乡下称酱油汤为神仙汤。
如今很少有人吃油渣了,认为不健康,但它却是过往岁月里乡间清贫生活的一道印记,是童年舌尖上的美食。每当大嫂在灶间熬油渣,我还会忍不住去尝几块,回味往事,别有一番滋味弥漫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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