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外婆八十六岁了,从她患痴呆症以来,我们于人间失散,一直到她卧床不起、食不下咽的这段时间,她给足了我们告别的时间,但是真正的这一天来临,还是显得那么的突然和措手不及。
脑海里也有预演过这一天,看着她活着这么折磨,也许死是最好的一种解脱。想起她患病的这些时日,一直处在焦虑和烦躁里,一个人拖着怎么都甩不掉的病症。在记忆里挣扎,与时间抗争。默默承受着所有能力范围之外的事,从不对我们说起或求助。
生活里她渐渐地忘记该做的事,忘记要做的事,忘记经常做的事;忘记身边熟悉的人,忘记自己的至亲,忘记这一生所有值得珍藏的记忆。她在病魔面前节节败退,越来越孤独地活着。
而我们体会不了她那份焦虑与不安,已经再无机会听她说出,渐渐失去我们的过程中,她曾有过怎样的恐惧和挣扎。就像我们能预感到,再也留不住她时的那份惶恐与不安,也无法说与她听一样。
在这个过程里,有很多的遗憾,遗憾的是没有及早发觉她的异常,亦没能更好的理解她。在她做出一件又一件越来越荒唐,越来越小孩化的事情时,忍不住和别人一样嘲笑她。现在想想,当时把她的行为当笑谈时的模样,真是愚蠢至极。为什么没能更早地走进她的心,更早地去了解她呢?非要等到一切都来不及。
最后的那段时间,当我们能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时间流放在一座孤岛上了。当我试着再去和她建立起连接,我在她的记忆里已被抹去,对她来说,我只是一个肯耐着性子听她说话的陌生人。她拉着我的手,喊我小妹妹,说出的话语,依然亲切,这亲切里却隔着千山万水,阻断着亲情连接的所有出口,印证着无法带她回来的可能。
从小到大,这一路走来,跟着她的那段时间是最安稳的,就算我现在已然长大,每逢遇到什么难事,总想去偎在她身边。只要有她在,哪怕什么都不说,仍能给到我重新面对一切的力量和勇气。
感觉到她快速衰老的这些时间里,我很害怕,经常夜里哭着醒来,做着有关于她的梦。真的很害怕失去,想留她久一些再久一些。但是,看着她活的如此艰难,内心里也在自责,怪自己自私。我宁愿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天堂存在的。以她的信仰,死了之后会有上帝过来接她,让她解脱。
不知何时开始,我开始不再惧怕这一天,我亲爱的外婆!我想我应该换一种方式继续我们的关系。以前,我是爱你的,爱的那么具体,因为我们可以相互拉着手,有说不完的话。以后,我也会爱你的,只是这份爱,只能留在心底说给自己听,当我决定把你放在心里爱着的那一刻,你会一直都在,时光不老,我们不散。
只是在以后的日子里,当我想你的某个瞬间,非常非常想的时候,再也无法找寻你的蛛丝马迹。
记得我小时候,特别怕鬼。奶奶的婆婆还在世时,我们那尊称她为‘老太太’。那时她九十多岁,有时候听说村里谁去世了,她总是说‘下一个该轮到我了’特别是冬天来临之际,她也会发出这样的感叹。
感觉上了年纪的人,每逢过冬,就只能用熬的过去,熬不过去这类词来形容。那时我年幼无知,每当老太太发此感叹时,我会趁机说:“老太太,你死之后,千万别回来看我啊,很想很想也不行,我会害怕的。”那时,她总是笑笑说:“人死了,哪还有什么东西能留下。”现在,如果真有灵魂存在,我倒是希望,我的外婆会经常回来看看我们,哪怕托梦给我们也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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