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天塌了。
七夕,本是一个浪漫的节日,她的世界却天崩地裂。
父亲服毒自杀了。一向胆小软弱的父亲,居然用这种极端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没有任何征兆。
那天早晨,叶来到父亲家,看到大门紧闭,她的心就没来由地恐惧起来。父亲一向早起。以前,他不管什么季节,都是四点半准时起床。后来,还是叶搬出书本知识,告诉他早起伤肺,他才勉强同意躺到五点起床。
他每天早晨起床,必定是先打开大门,把庭院和门口扫得干干净净,然后出去围着村子溜一圈。
可是那天早晨,出奇地寂静,两扇黑色的大门仿佛关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叶腿有些发软。
叶从小就是一个敏感多思的孩子。她脑袋里总是会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她每天放学回家,如果看到家里门是关着的,她就会脑补出许多恐怖的情节。比如,家里是不是进去强盗了,把爸爸妈妈都捆起来了,嘴里还被塞上了抹布?或者,爸妈下地干活去了,强盗趁虚而入,自己一开门,恰好羊入虎口?这个时候,她从来不敢贸然开门,总是在门口大喊几声,直到听到爸妈回应,才会进门。或许爸妈渐渐揣摩出她有这个胡思乱想的毛病,她家的街门白天就一直敞开着。
长大成人,结婚生子,曾经夜夜缠绕晓叶的噩梦终于不再光顾,她整个人也开朗坚强了许多。她曾经对友人调侃,说自己现在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妥妥女汉子一枚。可是那天早晨,面对那两扇关闭的大门,她呼吸不畅,两腿发软。
她告诉自己,不准胡思乱想。或许父亲只是出去遛弯去了。她拿出钥匙,打开门。
庭院里一尘不染,橘色的晨光铺洒在浅色的瓷砖上,可是她却无端地感觉阴冷。她那敏感的神经已经触到了不祥的气息。
推开西屋的门,父亲躺在炕上,眼睛还不曾闭上,身体却已经僵硬。
这是一个梦。这个梦太诡谲太恐怖了。晓叶想赶紧逃出这个梦,可是她的腿已经不听使唤。她想大声叫唤,逼迫自己醒来,可是就像以前做噩梦一样,她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
等她醒来,周围都是人,一张张悲戚的脸。原来那不是梦,父亲真的走了。
父亲给她留了一个字条。他说:我要去找你的妈妈了,你一定要好好生活。父亲还留下了一沓存折,有一万的,两万的,五千的。
那几天,叶如在戏中。红色的帐子,白色的幡,飘着挽联的花圈,还有一群穿着白褂带着白帽咿咿呀呀哭着的人。
叶没有落泪。她在戏中,却又仿佛是戏外人。这应该就是一场戏,戏散了,父亲就该醒来了。
曲终人散,灵棚撤了,父亲终究没有醒来。他永远躺在了那座小小的坟茔中。
02
“叶,怎么近来没声了?有什么事吗?”好友在微信里询问。
在群里,叶一直是活跃的人,现在,她沉寂了。没有任何说话的欲望。她只想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任外界花开花落,草长莺飞,与她无关 。
“我没事啊,只是因为忙。”
“哦,那就好。有事要告诉我。”好友反复叮咛。这不是她的风格。或许真是心意相通,虽然叶对家庭变故只字不提,她还是感觉到了不安。
关于父亲,叶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
以前,哪怕有芝麻大小的事情,她也会跟好友喋喋个不休。今天跟老公闹别扭了,明天跟同事有摩擦了,后天买的衣服不合心意了……所有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在她的倾诉下,都会变得极其重要。在好友面前,她是个透明人,藏不住任何情绪。
可是现在,她才明白,真正的悲伤是无法诉说也不想诉说的。她只想把自己蜷缩起来,默默抵抗。当所有伤口结痂,记忆就会消失吧?她怕听到安慰,解劝,这些善良的话语,只会一遍一遍撕扯她的伤口,让她在那个噩梦中无法醒来。
人生如海,可是她的船翻了,她只能任自己在深海中翻腾。
叶收起所有眼泪,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容。
上班,做家务,读书,散步,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原来的轨道。或许只有身边人,才会依然把忧虑的目光悄悄投到她的身上。
午夜梦回,她总是从梦中哭醒。问她做了什么梦,她却闭口不语。
她的饭量未曾减少,却再也不会对饭菜评头论足,挑三拣四。她只是在努力吃饭而已,吃什么并不重要。
她是个急性子,曾经一言不合,就会脸红。而今,她似乎只剩下了两种神态:浅笑,或者发呆。
叶似乎还是那个叶,但却安静地让人发慌。
03
“叶,我们周末有个公益活动,你也跟着出去走走吧。”晚饭后,老公在厨房里一边刷碗,一边对她说。
“我不太想去。”叶微微皱了皱眉。
“出去走走吧,老闷在家里也不行。”老公擦干手,从厨房走出来,“我们这次是去福利院,跟孩子们在一起,心情会好一些。”
她点了点头。
福利院。
这些孩子都有着或多或少的残疾,但他们脸上都有着清澈灿烂的笑容。这么多天,叶似乎第一次抬眼看生活。志愿者们有的在陪孩子们游戏,有的在给孩子讲故事,有的则坐在秋日的暖阳下给小孩子梳辫子。
角落处,有一个小男孩,坐在板凳上,膝盖上放着一个本子,他正埋头在本子上不知画着什么。小小的身影,竟然让叶感觉有些寂寥,心里没来由地抽疼。
叶走过去,拖过一张小板凳,坐在他身边。孩子没有抬头,依然在专注地画着。他的笔下居然是一只又一只的小燕子,虽然笔法稚拙,线条也不够流畅,但是叶还是会认出,那真的是一只又一只的燕子。
叶乳名就叫燕子。小时候,爸爸经常会大声喊:“燕子,燕子……”当她迈着小腿一摇三摆地跑过去,爸爸又会故作惊讶:“我没叫你啊!我是跟屋檐下的燕子说话呢。”每当这时,叶就会用小拳头捶打爸爸的大腿,说他耍赖,爸爸则呵呵地笑起来,脑门子上的纹路都舒展开来。爸爸平时不苟言笑,也只有在叶面前,才会调皮一下。
“姐姐姐姐,你怎么哭了?”男孩稚嫩的声音把她拉回到现实。她一低头,男孩的画纸上有一滴泪在晕染开来。“没事,姐姐迷眼了。你为什么喜欢画小燕子?”“爸爸说,他出远门了,不能再回来看我,他会派小燕子回来看我。我如果想他,就让小燕子给他捎个信,他会收到的。”男孩又低头画起来,小小的鼻翼渗出一点晶亮。
被悲伤覆盖住的心田似乎透进了一丝光亮,有点暖,有点软。“来,咱俩一起画小燕子好不好?”晓叶用一只手揽住男孩。“姐姐,你也喜欢小燕子?你爸爸也去远方了吗?”“是,我爸爸也去远方了。希望我们画的小燕子能替我们去看望他们。”
一只只小燕子在洁白的画纸上翩然起舞,一大一小两个人儿紧紧挨在一起……
不远处,叶的丈夫轻轻拭去眼中的潮湿,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人生如海,唯有爱才可以助人自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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