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慕知·小峦

      初次见小峦，她还是个只有两百岁的圆毛狐狸，徒有灵识未具人形。那天狂风骤雨，天雷滚滚，一只毛球慌不择路瑟缩在我树下，我便知这小东西必是在渡劫了。瞧她抖成筛子的模样，一向爱管闲事的我就替她挡了一劫，那时我也记不清自己到底是三千岁还是两千岁，总之，久到我也忘了过了多少时日了，不过这修为替她挡个雷劫还是绰绰有余的。

      第二日一早，地仙找我话家常的时候，瞅见我树顶一缕冒着白烟还焦黑着的枝条，再瞅瞅树下毛茸茸的一团，气地胡子打着旋儿翘起来，连连骂着胡闹，平日里抻着舌头怪的那个不守妇道的村头寡妇和最爱缺斤少两的屠户都没提，急急忙忙地要去和山神告状。我没等来山神喋喋不休的责骂，倒是等来了许久未见的降星。他连眼皮也不掀一下，随口道：“就叫这家伙小峦吧，山养树，你施她这一恩，她定是要借一生还的。”我低低应了一声 ‘嗯’，再抬首，那人已经只留下了背影，转身走远了。我冷哼，心道真是恨透这人凉薄的性子了。

      四时交替，两三百年贴着眼睫，眨一眨就溜走了。倒是有个小峦在身边陪着，日子也没那么无趣了。她没怎么下过薄山，平常就和山坡住着的喜鹊吵吵嘴，追得百年老参满山跑，偶尔听地仙和我讲八卦。直到她有了人形后，下了三次山。这三次我到如今也没理得清到底是业障还是缘。

      第一次，是她倚着我树下问我人世间是什么样的。自我被罚与这槐树同修以后，万年内，不得离树体五百步之遥，便没在瞧过人世了，我遂摇摇头答：“须得你自己下山去看。”“呿，人善矣，人恶矣。”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降星侧卧树干，眯着眼睛说着。我吐口气，暗自腹诽这人最近怎么来的越来越频繁了，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我没想到，小峦真的下山了。一去十日，回来时受了些皮肉伤，虽说是受了伤却一脸开心的样子。她如今只是幻化成七岁孩童的模样，每月有几日还形态不稳，极容易变回原形。后来才知道，果真是她退回原形后被山下的猎人给抓了起来，拎到集市去买，有个富商将将要拿她回去做围肩，本想着大难临头，谁知哪里跑出个少年，和那富商的家丁打了一架，把她给救下来了。我是心惊胆颤，生怕这小妮子出什么大事，她倒是满不在乎地叨念着要把自己押在我这里的九尾命中的一尾留给那少年，若我面前有镜子，必然看得见是一副与地仙被我气的翻白眼一样的表情，耳边悠悠传来降星一声叹：“呵，看来你救了一只与你一般笨的狐狸。”我一脚把他这贱东西踹下树，转头钻进树里懒得理他们俩。

    好在小峦知道些好歹，再没下过山去了，可是她手里的东西真是一日比一日新奇了，从前些年的糖葫芦小面人儿，到这些年的胭脂水粉，她每次拿给我都会一脸兴奋又羞怯的说：“风知，你看，这是玉公子送我的！他说等以后就像地仙讲的故事里一样娶我！我就能整日与他相伴，还要整日吃洪福楼的肘子和金玉轩的酥糖！”我向来对嫁娶之事无甚了解，也不知道该拦着还是干脆不管，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修的不够吧。倒是降星时不时地在我耳边冷嘲热讽，我也不爱琢磨他话里有话。

    那几日，小峦就第二次下山了，这一次一去半年，她再回来却浑身是伤还带着个奄奄一息的男子，这时的她好似脱去了往日稚女般的活泼气息，浑然是一副坚毅成熟的样子。她跪在树前求我道：“风知，我求你救救玉公子吧，我愿自弃修行，此生留在薄山槐树下换玉公子性命。”我倒是被这场景给唬住了，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只听得降星斥到：“你这命早是笨树给的，如何拿这些要挟她救人。”她立时噤声，正欲磕头拜辞。瞧着小峦咬着嘴唇三分决绝的模样，倒是想起来那时刚受罚的自己也是这般倔强。我极微弱地牵了牵降星的衣摆，沉声说：“放过她吧。”我不知道这话是对降星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降星却也不吃惊，淡笑：“你放过她，谁放过你呢？”

    总之，我还是救下了这玉公子，才知这公子便是当年从富商手里抢回小峦的少年，原来他一身武艺，如今竟是个将军，外敌侵袭他率兵抵御，却不料手下背叛，险些送命，是小峦从内外夹击之下带回了他。我其实没帮到什么忙，倒是经了降星的医治，这公子恢复的很快，小峦这个没良心的是不会当真长长久久的陪在我这里的，我亦不会缴了她的修行，她只是又下山了，这一次她再也没回来，临行前，她确是把她余下的几尾命都留在我这里，成了个真真正正的凡人。我想我也该尝尝小峦以后日日月月吃得到的洪福楼的肘子和金玉轩的酥糖。

    也是从那日起，我这里开始人来人往，竟然起了香火，有了人祈愿。原是传闻，玉公子家的夫人在这树下祈求玉公子活过来，没想到成真了，这公子现如今身子骨硬朗的很。

此后，闻薄山有槐树，名风知，有愿相祈，心诚则灵也。

  我想着应是要我好好修行对这人世间的不得吧。一日我坐在挂满红色祈福绸带的树间，感叹这世间的转瞬即逝，心伤起小峦以后陪不得我身边了。“怕什么，我还会陪着你”一改往日冷冰冰模样的降星别别扭扭的僵声说了句。

君慕知·小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