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田十年

龙胆花的花语是，喜欢看忧伤时的你。

花田十年

女孩，我一直以来，都悉心珍藏着你的花田，也会经常去看望你亲手种下的花儿们，怀念那些你还在埋首耕耘着的日子。

“归于尘土，归于雨露。这世上不再有我，却又无处不是我。”

恍然梦醒一般，原来，已经是第十年了啊。你在天堂还好吗？

第一次光顾你的花田，还是刚上高中的时候。

某天下午的课间，就像平时一样，我在学校门前的小书店里，翻着各类言情励志刊物。昏昏沉沉，百无聊赖。在花花绿绿，排版混乱的一排排杂质封面中间，一抹在白底上喷洒着的写意蓝色花朵在我面前一闪而过。花田半亩，田维，一个美丽女孩的生命绝唱。

翻开书，第一眼就看到那句“生命是一片纯白的空地，孤独的人们反复徘徊。在这一片纯白之上，我哭了又笑了，一点点明白人世所谓的道理。当生命终于也随浮华远去，我终于得到安宁。”一个字一个字，我反复读了好几遍。它们通过我的眼睛，不作停留，直达原本闭塞庸碌的少女的心。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孩？

原来，你自小便与病魔相伴而生，在苦痛中挣扎了二十个年头后，终于没能战胜命运的为难，凋落于你人生最好的花季时光。

花田十年

我惋惜。多么好的女孩呀。

实在被你的安静灵气的文笔深深吸引，忍不住去搜罗，品尝所有你的文字。你说，幸福和青春，不过是连续着的一串省略号。的确，有时候，好多事情无以言表，却真真切切地，给我们如轻风抚柳般的温柔。虽然大多数的青春难以常在，就像你说的，幸福却是更为永恒的主题。不断地不断地，我们通过消耗自己的分分秒秒，换来可以供余生消遣的，以幸福为主题的回忆。

那时，你才刚十六岁，便写下了这样满怀忧伤的诗句：

渡河

昨日已成虚妄

日子浅浅流去

没什么方向 把叹息

沉淀入河的深处

让水草 乘着他绵绵生长

也许我

会就这么渡河而去

一叶孤舟 没什么方向

摇晃中

枯萎了我头上的玫瑰

把流去的光阴 系上桅杆

看一些孤寂在冷风里飘扬

我难过，因为你的过于短暂的生命，充满了痛。然而我也庆幸，你是那样如纯如婴孩，又是那般洞明世事。

读完你的日志，我即为你写了一篇文章。我记得题目是“在半亩花田中行走”。内容写了什么，我已经记不起，只是引用的那一句，梁晓声老师对你的评价，我是一直记着的。

“经常与死神波澜不惊地对视的人，是了不起的人。”

花田十年

也许这样的评价，对于一个二十岁的女孩来讲，过于沉重了些，但是对于你，却是名副其实的。

你说你皱着眉头，偷偷地幸福着。小小的年纪，病痛使你常常皱起眉头，不顾你是不是能够承受。可是，如果承受不了，便怎样呢？只有咬牙坚持，努力睁开这一双老天为了补偿你，而使之格外明亮灵动的眼睛，去欣赏花、鸟、鱼、虫的生命之舞。因为病痛，你比人们更了解生命的挣扎，更能体会万物生灵的痛苦。

你写过一篇名为《苦味》的日志，里面有这样一句：你永远不会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永远不知道，我们究竟拥有多少。

在看到衣衫破旧的男子，在医院门前，因为无力救治亲人而痛哭时，你写道，“我匆忙穿过马路，和许多人一样，脸色茫然”。脸色茫然，这四个字看起来，是多么令人凄荒。许多时候，我们面对旁人的痛苦与无助，也许并不是无动于衷，只是，我们大多数人都自顾不暇，最多，也只是报以茫然无视，或者感同身受。

在医院，一位少女的臂膀，因为无法正常抽出血液，而不得不要求医生往深了扎，来取血以做检查。

“罪，无可奈何的罪，无穷止的徒刑一般？我不忍再看她。抬头时，已经轮到我。我同样伸了手臂。这一次，我是看着针头扎进我的血管，又一丝丝望那鲜红的血液流出。我从没有这样的勇气”。

我从没有这样的勇气。在写下这句话时，你是否再一次，真切感到了生命的厚重？你一定体会到了，生命与生命之间，某种不可说的惺惺相惜。

你喜欢王菲。你说，Faye唱歌，是不需要唱歌词的，只是随便哼着，便已成天籁。那首《哪儿》便是例证。

你还说，听Faye的人，精神上大约都是寂寞的。

你爱她，正如我爱你一样，使我们的生命，纵使注定是寂静的，茫然的，痛苦的，也能时时感觉得到自己充满热情的心跳，感受得到，指尖划过冰冷岁月时的温度。

你爱鱼。因鱼终其一生，不发出一丝声响，一切都是寂静的，快乐着自己的快乐，悲伤着自己的悲伤。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非鱼，却知鱼的寂寞。

鱼到底有没有眼泪？或许，就像人们所说的，鱼的记忆只有七秒。所有的感受都转瞬而逝，也就无所谓欢乐与痛苦，那么鱼便是不流泪的。又或许，只是因为鱼在水中，我们看不到鱼的眼泪而已。

谁又会关心一条流泪的鱼呢？

你写道：两条鱼在狭小的空间里头尾交错，又擦身而去。怎么看，怎么像世间的太多相遇。

你曾养过热带鱼，因喜爱而每日施以爱抚，但不过多久，几条鱼便相继死去。

原来，爱竟可以变成致命的伤害。

你爱鱼，养鱼，观察鱼，欣赏鱼，同情鱼，钦佩鱼，你说，当这世上还没有人，便有了鱼。你说，关于鱼的一切，是天地留给我们的一道谜题。

而你呢？你的花田，你的一切，是否还有太多秘密？

花田十年

对你，我确有一个秘密。我曾暗自向你承诺，要将自己二十一岁之后的生命，活成你若还在时的样子。

然而，我食言了。如你所说，这世间太多的事，是由不得一厢情愿的。

上一个暮春，我去看望你，原本，想就近买你喜欢的龙胆花，但因为这不是极常见的花，最后只用两朵洁白的菊花来代替。那天我和朋友同行，天气极好，园中百花盛开，朋友说，其实送什么花，并不那么重要，这份心意已经足够，你看，这漫山遍野的花儿还不够吗？

你的墓前，是那张拍在秋天的相片。相片里的你，幸福地歪着头微笑，双手合十，似是在祈祷，又或许在感恩。身边的落叶，柔柔地躺在你脚边，是守护，是陪伴。两边皆是寂静，也都是欢喜。爱你的人，或许来自五湖四海，但在这里，都将最真，最纯的心愿许给你。

花田十年

是谁，在你墓前，读一首海子的《幸福一日》：

我无限地热爱着新的一日

今天的太阳

今天的马

今天的花楸树

使我健康 富足

拥有一生

从黎明到黄昏

阳光充足

胜过一切过去的诗

村上春树说过一句极妙的话：死亡，不是生的对立，而是生的一部分。

十年前，你开始了你永远二十一岁的人生。

十年里，年年花开，年年花落。

你是最美的花田主人。

花田十年

（纪念，田维去往天堂的第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