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莉莉的故事
2012年6月6日，我跟李维登记结婚。
我们是彼此的初恋，心动的时间早得有点让人难为情。我们互有好感的时候还在小学，当时李维还不知道爱情为何物——这是他后来告诉我的。而我也只是懵懂感觉到，自己可能体验着人生的第一份爱情。和很多人一样，我们的初恋并没有发展下去，甚至我们都不敢向对方提起这件事。随着小学升初中，我们就读于不同的学校，这份感情就慢慢淡忘了。
跟李维分开的日子里，我怎么也想不到以后竟然会跟他重遇，接着还相恋结婚，就像一个美丽的童话故事读到最后。
那时我还没有想到，我和李维的爱情童话，同样以结婚走向终结。
我们都在深圳工作，李维在一家软件公司当开发工程师——李维常常以此自嘲：“什么工程师，说白了就是码农！”我在一家业界很有名气的图书出版公司当策划编辑，我计划在入职五年内拿下编辑部主任的位置。我不否认我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不管在哪个环境，我都能看到一座无形的金字塔，而我几乎出自本能一般往顶端攀爬。我不能接受自己过得平庸，甚至不能接受别人在我身上看到“平凡”的字眼。跟我相比，李维就是另一个极端。
很多人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嫁给李维，事实上我自己也不明白。似乎我们的婚姻就是被各种外力突然推到这个点。有时一觉醒来，看见身旁躺着的这个瘦削的男人，我会有一种特别不真实的感觉：我真的已经跟他结婚了？
在疑惑中我会用力捏他的脸，看见他痛得龇牙咧嘴，我舒心轻笑。“至少这个傻乎乎的家伙并不是一个坏男人。”我会这样安慰自己，然后在淡淡的失落中再次接受自己已婚的事实。
婚后，我们租了一间明亮宽敞的房子，把它布置得像个甜蜜的新婚之家。看着崭新的家具，空气里弥漫着鲜花淡淡的香气，我都觉得自己漂泊半生的一颗心终于开始扎根，一种安稳舒适的感觉从心底蔓延而上。我暗暗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以后我要买一间更大更漂亮的房子。周莉莉好好打拼，你值得拥有闪亮辉煌的人生！”
我把买房的想法告诉了李维，他起初有点惊愕，然后微笑望着我点点头。
“好好工作，三年后我们买属于自己的房子！”我把计划具体落实下来。
李维把眼睛睁得圆圆的：“这么快？我还以为你说的是十年之后的事情。”
“十年？开玩笑！我周莉莉怎么可能再过十年租房的日子？”我用力扯着他的脸大叫。他又痛得面目扭曲，对我拼命点头。
我满意地拍拍他的脸：“好好加油，老娘可是把下半辈子的幸福全押在你身上了。”
李维揉着红红的脸，若有所思地发呆，他的眼神中有几分我当时看不明白的落寞。
也许，转变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李维后来慢慢变得沉默，常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对我的探问他总是用微笑带过，只是说工作上的事情有点多。他是开发组的技术骨干，忙碌是他的常态，我们在结婚之前他就常常要加班。他这样说，我就这样信了，他很好地掩饰了内心中的惊涛骇浪，但后来那一场风暴还是无情地把他吞噬。
有一次我在半夜中醒来，发现李维不在身旁。我在书房找到他，他正坐在电脑前面，看着以前写过的小说。看见我走过来，他尴尬一笑，好像自己的秘密被人发现了一般紧张。
“怎么还不睡？”我故作轻松地问他。
“不知道为什么睡不着。”他耸了耸肩膀，打了一个哈欠，“看看以前写的东西有助入眠，这不，终于困了。”他把电脑关掉，拉着我回去睡觉。那天晚上，他辗转了好久都没有睡着。
几天过后，我们到外面吃饭。席间他突然问我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要当一个作家？”
“我记得高中的时候你就问过我这个问题。我的答案还是不变，绝对没有。”我已经隐隐猜到几天前他睡不着的原因。
“我想辞职一段时间好好休息，也试着写一部长篇小说。你觉得怎样？”他一边吃饭一边说，好显得这个提议只是突然想到。
我本想一口否决，但看着他明明慌乱又故作镇定的姿态，我于心不忍，“你打算写一部什么样的作品？”
“幻想小说。”
“网文？你写这样的东西不可能会成功，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去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我没有想过要成功，我只是……我只是想把写作捡起来。”他静静地望着我，像一只可怜兮兮等着别人给骨头的小狗。
“我们公司最近打算出版一批悬疑作品，要不你试一试这种题材吧。你可以在平时下班，或者周末写一写。实体书的字数只需要十几万字，比起网文百万字级别，它更容易实现。如果能成功出版，你的写作也不会被人批评玩物丧志。假如它成了畅销书，你还可以一步到位当一个全职作家。”
李维的眼睛突然亮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他神采飞扬的样子。他的胃口也瞬间变好，大口大口地吃饭。看他的劲头，像是要马上赶回家立刻开始写作。这样的李维既熟悉又陌生，让我想起高中时期他在晚自修尽兴写作的场景。
原来他一直没有放下这件事，大概已经成了他的一个心结。想到这里，我有点心酸：“周莉莉，你可曾有过梦想？”
那天晚上，李维喝足了咖啡，一个人在书房坐了很久。第二天早上，他递给我一份密密麻麻的手稿。我在潦草的字迹中艰难辨认，通篇读下来，发现这是一份完整的故事大纲。看完之后我不禁在心里惊叹：说不定这傻气的家伙真是一个当作家的料子，仅仅一个晚上就能构思出一个高潮叠起的精彩故事。凭着几年来的编辑经验，我敏感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好故事，如果李维能写好这个故事，有很大的机会可以出书。
我如实跟李维说了自己的看法，他因为熬夜而发红的眼睛又闪出那种兴奋的光彩。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立刻打电话给同事大熊，让他帮忙请假一天。然后他马上又打开一罐咖啡，到书房写小说的正文。
我感到好笑，这家伙也太孩子气了，有必要这样迫不及待？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李维竟然连续三天没有去上班。后来在我的严肃劝说下，他才不情愿地恢复正常上班。
我看过李维的初稿，故事写得不错，但文笔嘛……看来这一块他没有刻意练习过，以这样的文笔水平没有办法出版。
我给他买了一批经典作品，让他学习小说大师们的表达风格。他每次写完的章节我都帮他批改，指出有问题的地方，让他及时修正。李维不太喜欢我对他的写作指手划脚，但为了提高出书的机会，他也妥协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维的写作效率越来越低，质量也越来越差。一个章节反复修改几次都无法达到我的要求。他开始变得烦躁不安，越来越没有耐心。他的态度也引起我的反感情绪，在一次争吵过后，我和李维达成一致共识：李维无法一步登天成为写作大师。接下来李维按他自己的想法继续写，我不再点评。
这件事让我感到挫败，我策划过不少畅销书，知道那种作品的味道和风格，但我没有办法引领李维写出这一类作品。我知道路在何方，而李维却是一匹不服管教的脱缰野马。我不知道他要走向何处，只知道他离成功的方向越来越远。
在那一次争吵过后，李维似乎急于向我证明他能走出不一样的路。他在写作上投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但是他的工作和生活都越过越糟。他越来越忙，每次下班都一副筋疲力竭的样子。即便这样，他还是坚持每天写作。之前在我的建议下，他在网上连载这部悬疑作品。它的更新频率越来越低，说明李维的写作状态越来越差。我常常想象李维枯坐到半夜一无所获的样子。
我相信挫败会让李维回头，让他专心自己的工作，忘了不切实际的作家梦——至少在现阶段，李维还达不到一个作家应该具备的心态和实力。
李维变得越来越沉默，写作成了我们之间避而不谈的敏感话题。我们之间的相处不再轻松自如，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炸弹放在我们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引爆。我从未想过，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变得这么紧张压抑。我有点后悔当初跟李维提出写悬疑小说的提议，好像给了李维莫大的希望，又把它戳灭。
我一直记得那个晚上，半夜醒来后我发现李维又不在身旁。他又在书房熬夜写作，当时他面无表情地坐在电脑前面，写作软件的界面一片空白。看着他茫然无措的样子，我突然感到心痛。
“这个任性的大孩子是你周莉莉的丈夫，你怎么可以让他经受这种痛苦？”心里响起自责的声音，我忍不住流下眼泪，轻轻抱住李维，在他耳边说：“已经到极限了，停下来吧，我们不要再写了。人生很长，只要你愿意，总会有时间写完。”
李维只是茫然地摇头，喃喃说着我听不懂的话：“不能停，我的羽毛已经开始掉落了……”
“什么羽毛？”
李维没有回答，转头望向夜色幽深的窗外。
我帮他把电脑关上，拉着他回去睡觉。那天夜里我和他都没有睡着。
第二天早晨，李维因为头痛没有去上班。接下来情况变得越来越糟，李维的头痛没有减轻，吃药打针都无法根治。半个月过后，李维向他们公司提出辞职。这样又过了两个星期，他的头痛才稍有好转。这期间，李维的几位同事上门来看过他，他们还出去吃了一顿饭。那天李维喝醉了，是同事大熊扶着他回来。
大熊一脸抱歉：“对不起嫂子，我们没能拉住李维。不过奇怪的是，他只是喝了一杯啤酒，理应不会醉成这个样子。”
我无奈叹气：“不怪你们，是李维自己的问题。”我了解李维的身体情况，如果他碰酒即醉，很可能是某个问题又复发了。
我的担忧在隔天被验证，李维醒来之后叫我林雪儿。
《穿过沙漠便是天堂》 第46章
作者简介：一鸣，小说作者，写作教练，愿我能为你带来感动和安宁。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