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者

作者: 悦读时 | 来源:发表于2017-08-21 16:21 被阅读383次

    立秋了,一年已成。玉渡山下夜凉如水,我坐在台阶上,看着山下远方灯光点点,那是人间啊。

    (一)雪地结缘

    年初,一场大雪正下的纷纷扬扬,我上山了。当时惦记着下周去做美容、做发型,还在手机日历上做了标记。待进到院里,人被铺天盖地的雪拥抱着,暖融融的,真想就地躺下,看糖霜般的雪粒迎面洒下。每一步向前,都是对完美的破坏,溅起碎玉一捧,真舍不得呀!
    当夜雪静山空,星光如瀑,一挂北斗七星如在眼前。我就如同被雷电击中一般,呆在院中半晌,转头对陈老师说,我明白你为啥老不愿回城里了。他笑了笑,握紧了我的手。

    (二)草长莺飞

    住在乡下后,对自然的变化更为敏感。过去看野花只分颜色,春天一来漫山遍野都是,秋风一吹渺无痕迹。现在才发现它们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可热闹呢。
    雪融了没几天,土里就有绿意。最早爬出来的有荠菜、苦荬菜、独行菜、泥胡菜、蒲公英、车前子和紫花地丁,这几种都是药食两用的野菜。吃野菜要趁早,一旦开花就老了,不过,紫花地丁颜色最好,不如观花了。
    园里荠菜鲜嫩异常,实在采不过来,今年只吃过一次荠菜馅饺子而已。记得往年,家里老人要多多地从野地里采来苦荬菜,除了漂去苦味拌凉菜吃,还要用来做浆水里的酸菜,到夏天真是消暑佳品。苦荬菜浆水面之于西北人,犹如豆汁之于老北京、呛蟹之于老宁波、酸笋之于老柳州——是当地饮食的精髓。这些食物,即便在当地都不是人人都吃得惯,外地人更是看不明白。
    一场雨下来,艾蒿窜出来十几厘米高,二月兰亭亭玉立地舒展着,酸模能长到半米高,让你不能忽视它的存在。苜蓿的叶子也墨绿地展开在地面上。这时候的荠菜和独行菜都颜色发焦,种子快成熟了。而紫花地丁的“米口袋”也包上了。这时候到处开放的是夏至草,它的白花一束束地展开,虽然小、但有一种淡淡的奶油味,轻轻掐尖就能闻到。地黄的红花不讨巧,是暗红色,但你不知道,它的花蕊上有种甜味哦!我从不跟小朋友们讲,不然一朵地黄都结不了果。刺儿菜到处都是,蓟科的植物都带刺,它也不例外,但榨一下苦味后包包子味道不错,也下火。我不喜欢灰条,可其实它和马齿苋都是野菜里最嫩的。
    夏至草在六月初就早早枯萎,这时候冰草冒的老高,有的已经结穗,连羊都嫌老不愿下口了。冰草是禾本科植物里长得最中规中矩的,没有什么花样,我喜欢它,是因为青草的味道特别好闻,割草时我会皱起鼻头来深吸一口,大概羊也很喜欢的,这是它们的大米饭。

    艾草

    端午节这一天早上,按当地人的习俗,我们要在早晨太阳升起前割下艾草,在阳光不直射的地方阴干,方才能获得最有能量的艾。这一年中,有什么湿寒疖疹,都可以用它来喝一喝、洗一洗。
    我提前跟邻村的郭姐约好早起采艾,设了四点钟的闹钟。但闹钟响起时,又听到外面雨声大作,就妥妥地关掉铃声,翻身睡去了。待我睡饱了、五点半起身来到园里时,看到采好的艾草堆在工具房门口,手机里有郭姐的留言,她一再叮咛我,最好在太阳升起前把艾草收进房里。端午采艾这件事,我就这样错过了,果然是一年一期的大事啊、下大雨也拦不住。

    从我们开始从地里扒葡萄藤,鸟儿们就也来了。喜鹊低空掠过,野鸡出没在葡萄枯枝堆上,麻雀抢着从翻开的新土里找虫子吃。北红尾鸲是漂亮的鸟儿,腹部被茸茸的橘色细毛覆盖着,刚结束它春天的第一场盛宴,鼓着肚子在水泥立柱上歇着。看着这一片希望的田野,我也很自豪这片土地能承载这么多小生命。
    春雨贵如油。种下黄瓜、种下绿豆、种下菜籽……忙忙碌碌的半个月过去了,我和葡萄毛茸茸的小芽儿,都在等待天降甘霖。但好几次,眼看着天空暗下来,眼看着乌云又散去。天晴了,我的心却暗下去。

    (三)战天斗地

    老天不下雨,农时可不等人。清晨得早早去园子里开泵,往地里浇水。我们用直径十厘米的尼龙消防带往地里接水,一垄一垄浇过去。我没有力气,拖着水龙带往前蹭,一不小心就让水浇个透湿,我狼狈又滑稽地笑起来。因为不会作垄,土豆田里水乱流。有的苗子被水淹得倒了秧,有的却还干到蔫巴巴。我急了,提着铁锹这里一锨土,那里一个坑地忙活着,不时被陷在松软的泥里,深一脚浅一脚的,真像只三脚猫。
    好不容易水足了,苗长了,我蹲在地里,青菜、玉米、瓜、豆,一片片欣赏过来,简直要雀跃。可是好景不长,草就比苗还高了。
    在刚刚接触朴门农艺时,看到朴门基地的柑橘树下都是各种各样的草,老师还特意批评拔了草的农工,所以我认定不除草是正解。
    土豆田里的灰条、打碗碗花和青蒿长出来时,我一点儿也听不进农工的劝告,不停地讲,不可以除草,要菜草共生。
    结果呢?四月份,地里就分不清哪儿有土豆,哪儿是野草了。我跟大家说,地里有将近两百株土豆,没人信!五月一场雨下来,青蒿长了七八十公分,灰条漫到地边去,打碗碗花更是拖着长长的藤占得田里看不见一株土豆苗。我要扒开各种野草,才能看到几乎照不到太阳的小苗,可怜兮兮地挤在野草边上。
    我再也不能坐视不理,还是要给土豆一些特殊待遇啊。没有野蛮生长基因的家菜哪里比得了斗风霜战严寒的野草啊!我先是把土豆植株旁边的野草都拔了,花了整整一天时间。结果还没两天,整个田里又满满的全是草,简直像生化武器般恐怖。
    我憋着一口气,又浇了水、把根泡湿,决定斩草除根,搞个针对野草的大屠杀。刺儿菜是最好解决的,戴着手套,轻轻一拉就起来了。青蒿长得大,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拔,带着一坨泥才出来。最恐怖的是灰条,经常给我摔个屁股墩,根却还在土里,我似乎能听到它在狰狞地笑。这时候就要用铁锹深挖,将它密密匝匝的根完全挖出来,这才算解决了它。而打碗碗花也有它的绝招,地上部分一拉就断,地下部分无从寻找,来日又钻出来,真是让人无可奈何。
    我和野草的战斗持续了一个星期,小小的一块地,花费我多少力气,手上茧子都厚厚堆起了,这才能看到土豆的植株。老农们也松了口气,说这才是种地的样子。可见之前,他们眼里,我是多么离谱。
    因为土豆田的教训,我种了其他蔬菜的田里,不敢让草恣意生长了。都是草起来了,就赶紧拔一拔,保证菜苗阳光水土的优势。可是终究是人手有限,野苋菜浓绿的叶子盖满了田埂。郭姐有次跟我说,野苋菜“认”肉,做馅包饺子包包子都好吃。我又见村里农家乐菜单上也有这道菜,名字更仙,叫“人参菜”,于是便尝试烧了点,果然滋味不错。看看园子里一畦畦长得比菜还高的凹头苋,我真感慨啊,这就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种了油菜生菜和茼蒿之类的叶菜,都长得又矮又小,反而是这些野菜,长得壮硕茂密,也够十几口人吃了。对于这个结果,我只能苦笑了。

    (四)锦衣夜行

    那阵子,我像一只蚂蚁,汗流浃背地在田里起早贪黑地劳作。美容院的小妹老扑个空,已经懒得给我打电话了。
    六月底,随着第一个黄瓜的成熟,我的劳动开始有了回报。
    黄瓜的确是最高产的,今天还只有小指头大小,明天就能摘了。稍许等一晌再摘,已经有点太大,显着老了。适时摘下的黄瓜直接吃就很好,脆嫩多汁。略老的可以炒着吃,酸辣口的很有味。不过很快瓜秧上就一串串地接个没完了,我只能换着花样地腌起来,俄式酸黄瓜、快手腌菜、四川泡菜……可是腌好的菜也吃不及,坛子在风扇旁边噗吐噗吐地冒酸泡泡,从鲜爽的好滋味,很快地过渡到了酸倒牙。
    圣女果更让我咋舌,一架就是一棵树。从第一颗圣女果羞答答地红了脸开始,我就每天收获一篮,美滋滋地当水果吃。果酱做了两遭,才真正进入盛果期,我开始有负担了,觉得明年不想再种。
    豆角、葡萄、玉米、丝瓜、南瓜……凡是成功种植的蔬果都蜂拥而至,让我应接不暇。
    采到好东西时,鲜食是最有滋味的,对种植者来说,这滋味更甘美。下下嚼着,这时会想着父母、想着朋友们。好像小姑娘穿上了一件自己缝制的中意的华服,在镜子前面流连还不够,总想穿出去在街上走走。
    然而只是为了一口好滋味,没有朋友要上山来。黄瓜个个堪比小南瓜,都老在藤上了,只能砍来给鸡吃。

    京郊玉渡山居,山下参差灯影,山上远近虫鸣,胸中万千丘壑,全都可以放下

    夜凉如水,这一季收获不错,虽然遇到虫、遇到旱、遇到草成灾,但至少知道了最失败的情形下,还有吃不完的好东西。我的果实,运不到山外去;我的快乐,也无人来共享。锦衣夜行的遗憾,恐怕就是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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