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把我的一切社会活动断绝了,社交也缩减了一半,因此我的精神状态也麻木了一半。失去向外展现机会的我,转而向内探索开掘精神的世界。不知从何时开始,我早上起来不再像以前那样元气满满。我眼一睁,被子一翻,思考今天可以做些什么?结果是什么都能做,也什么都不愿意做。我由此得以将“积极上进”几个字从中间拆开,定义自己是个积极却不上进的大学生。
周一约了一个高中同学出去散步,我今天正好只有一节课,而他正好每天都不愿上课。
我们约了在市场门口见面,我在市场等了五分钟,却收到他的信息,说他到了我家楼下,于是我又折返回去,又花了十分钟,不过互相都没有怨言,也没有要埋怨对方的意思。我们很平常的开始无目的、无终止的漫游了。
地面很湿,水潭映着楼房。昨晚下了雨,整整一个晚上。每一吐息都感到空气的潮湿,而潮湿的空气正用懒散的步调钻进每一个人的每一个毛孔。
我们首先去了一趟图书馆,得知图书馆周一不营业,我们便离开了。他以为今天是周日,我也以为今天是周日,然后他又补了一句:今天过的太像周日了。我忽然想起我的另一个同学,他在网课期间打兼职赚钱去了,那时候他刚和异地恋的女友分手,他说每天都过得像周日。
我们去看看那间奶茶店吧。高中同学说着指了一个方向,我们便有了新的去处,不过没走几步就到了。奶茶店没有开。其实我根本忘了哪个店门是属于奶茶店的,只不过这一排商铺没有卖奶茶的。我们浏览了一次后,发现一张转让告示,断定是出自奶茶店老板之手。
“倒闭了。”高中同学说着走回马路上,我跟上他问:“你还记得老板的样子吗?”
“两个月前我来喝过一次。不知道……忘了,只觉得很熟悉。”他说。
“无所谓吧,反正他与我们无关的。”他又说。
“我好像不太记得自己来过这里喝奶茶。”我说。
“听你这么说,我也感觉奶茶店好像不在这里。不知道……忘了。”他说。
我们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看见灰冷的卷帘门上贴着“旺铺转让”四个大字,方方正正,是楷体。
“那个大叔会写书法的吗?”我问。
“不知道……忘了。”
“那老板是个大叔来的吧?”我又问。
“好像是。不知道……忘了。”
我噗地笑出来,“你怎么什么都忘了?”
“不忘能怎样,还得牢牢记着不成。”他说。
前段时间的一个中午,我上街打酱油,发现菜市场门口摆摊的老阿婆变成了一个叫年轻的女人,摊主虽然换了,但菜依然新鲜。我想顺手带一斤白菜回家,发现价格便宜了两块钱。那时还处于疫情期间,蔬菜和肉价只升不降。我不禁疑惑地问了问,她说摆完这几天就不摆了,她的口音和老阿婆一样,一听就像来自外省。我提起阿婆,她低头不自然地笑笑,将一袋青菜递给我。
这件事也是与我无关的,不过我把它记进了日记里,还加了不少虚构成分,所以现在的记忆早就是错乱的了。不过那也是一个星里唯一的一篇日记。近来我几乎不知道写些什么了,总不至于把进入直播间上课前忘记签到的小事也写进去吧。忘记签到、忘记打卡、上课回答问题……这些事和上厕所、喝水、睡觉一样,是不值一提的鸡毛蒜皮,我还没有把它们扩写成一篇日记的能力。我写日记的习惯不得已中断了,晚年回想起来一定会认为这是最麻木的精神状态。我也曾从这麻木的精神状态中挖掘分析自己的内心,也算是无所事事中的一事了,可惜所得却是一团烂泥,深深助长了自卑之感。写日记反而让自己愈加空虚了,这是始料不及,万万没想到的。
走到中心小学,正逢小学生放学。高中同学原本想试着偶遇小学老师,但看到像小鸭子一样嘈杂躁动的小孩,他转而从小学对面走过去,头也不回了。我倒想从这群小鸭子似的小孩子中走过,还想留心观察,看有没有“天生秀气,可堪大才之用”的小孩子出现,要是有,就要摸摸他柔软有弹性的小脸蛋才能心满意足的走开。不过现在是特殊时期,我的理智制止了我,即便我做出来了,也会遭到叔叔阿姨的冷眼。不过这冷眼自是不妨碍我喜欢天真活泼的小孩子的。
“看到小孩子就很烦。”高中同学如此说道。
“有时候吧。也是因人而异的。”我懒得展开话题,便平平淡淡的回复。
我喜欢小孩子那纯真的天性,那是不用在意未来的天性,只用关注眼前,抓住每一分、每一秒去热爱生活的天性。我也曾有这份天性,大概是在我为了外籍小学生难以升学而大哭一场时开始失去的,后来又为外籍人口难以升上较好的高中而大哭一场,几乎消磨殆尽了。高考前我终于不用担心外籍人口的身份,却不免在模考后出成绩的夜里舔食失望的眼泪。高中毕业后,对未来少一份顾虑,对理想多一分坚信的天性则当真不复存在了。
从中心小学到镇体育馆有很长一段。路途中发现一家尤尼克斯的羽毛球装备店搬去新城区。这家店在此已经开了18年,它一定目睹的老城区的变迁,一定发现老城区的老龄人口的上升,新城区是个好所在,人口多、市场大、经济发达、房价还高。住在那里的人生活节奏总是匆匆,我偶尔去一次,人行道上人不多,十字路口的车辆则是蜂涌,车里的人都为各自的生活忙碌,互不相干。
“你最近在做什么?”高中同学问我。
“看看书,写写作业,上上课……没了。”我说。
“那还好。”
“你呢?”我问。
“没干什么?”
“也还行。”
我们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渐渐发现这样子散步和呆在家里睡懒觉没有两样。迎面吹来一阵湿湿的风,触及发肤后扩散清凉。我便已风为话题。
“你知道一本叫《且听风吟》的书吗?”我问。
“应该不知道。”
“我觉得我们现在的步调和这本小说的叙事节奏很像。”
我把书的内容告诉他,当然只是一部分内容,还是年轻人容易感兴趣的那部分:有三个女人和男主发生了关系。第一个是女朋友,在学生运动的时候自杀了;第二个是流浪女孩,突然地出现又突然地消失了;第三个也算是女主吧,在和男主相爱后,不留音讯地离开了。
“这个女主去哪了?”高中同学问。
“我猜是去找自己的母亲了。”
“为什么?”
“大抵是受不住孤独吧……人死后一百年,还有多少人记得他?在生前找几个能互相铭记的人也挺好。”我回答。
“我说,这几天水涨的好高啊,下面的路完全被水浸住了,你看下面的路灯只剩个头了,他指着高涨的河水说,我们已经走到河边。
上一个星期连续下了好多天雨,直到今早才停了,但天空一片阴霾。地面都湿透了,河面长了十几米。一棵树只伸出个头来,深绿的叶子被混着黄沙的水流压倒,逼迫它随着河流流动,却又脱不开树枝,虽然无能为力又不得不苦苦挣扎。
接着高中同学一直评论小说中的角色,说男主人公很蠢,是废物,他应该去调查第一个女生的死因,或者追寻第二个女生的踪迹,再不行也该记住第三个女生的姓名。我解释说,小说之所以这样安排,是为了体现人物的孤独感与人际关系的距离感。
“好蠢!”他重复了好几次。
我不觉得不耐烦,相反我稍微理解他这么说的原因。
我说:“先不必价值判断。我问你,你打算以后要做什么?”
“说出来你可能要笑,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他笑着回答。
“无论怎样,对于这本书体现的人生观,我还是很赞成的。”我把话题扯回小说。
“什么人生观?”
“‘没有十全十美的文章,正如没有彻头彻尾的绝望’。”我说。
我其实能体会他的心情,这根本用不着什么将心比心或者换位思考,我和他是位于同样处境的。高考结束以后,我就不知道为了什么继续活下去。这么说或许过分了,但失去学习和努力的理由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有一句话我十分赞成。“人不是为某种目的而降临人世的,与此相反,是人出生后才产生某种目的。如果一开始就把某种客观性的目的安到人的身上,这不啻是在人出生后就夺取他的自由。”
我试探性地问:“你想回到高考以前吗?”
“想。”高中同学不假思索地回答。
“为什么给你自由?你反而想回到高中那被束缚的日子呢?”
“不知道。”
我淡淡的说:“假如我没有忘记数学的知识和大部分英语单词的话,我也想。”
“你打算考研吗?”他问。
“以前想,以前认为不想考研。”我说。
“现在就不想了?”
“是的。”
“为什么?”
“那不是强制性的了,由个人意志来决定的东西,我反而下不了决心。要是它像高考一样规定好了,我想我现在就会开始努力。”我说。
“我倒是想考。”他笑着说。
“为什么?为了更好地找到工作吗?”我问
“这还不够吗?”
“那你找个好工作的直接目的是什么?”我又问。
“赚钱,生活。”
“只要有钱就可以的话,干什么活以及怎么干就都不在乎了吧?”我说。
“工作的类型总还是要考虑下的。”他回答,
“有一句话叫:‘竭力地干活也许不难,诚实地干活却不容易呐’。”
“这话在理……谁说的?”他问。
“夏目漱石小说里的一句话。”我回答后又接着说:
“工作岗位总是有限的,有人在大城市教书,就有人在农村里教书,讲到底都是教书,都一样可以做到尽职尽责。终究只是一个金钱的差距,就要求我花那么多精力和时间去考研读研,那么不考研也未尝不可。我是这么认为的。”
“只是当你成家以后,或许生活也成问题了。”他说。
“无论如何,得首先搞清楚自己是为了知识考研还是为了生存考研。”我说。
我们就考研的问题讨论了很长一段路,没有讨论出个结果来。我低头望着自己的脚,边走边想,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走到自己家楼下了。
他向我道别,我也说再见,不过他刚转身又回过头来问:“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哪句话?”
“小说里那句。”
“……哦!‘没有十全十美的文章,正如没有彻头彻尾的绝望’。”我说。他听了后默念一次,然后说: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或许不考研也没有关系。”说完掉头离开了。
我大声地说:“你自己决定吧!”说完也转身进了楼。
此次分别后,除非无聊得要窒息,我们应该不会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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