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飘渺,忘川情断,黄泉路尽,奈何桥头,有鬼孟婆,举汤送行。
一碗慰平生,一碗断前尘,还有一碗,我陪你饮尽这一世的岁月苍茫。
1
位于死地无忧城中的记忆典当行是现代化的冥府,经过大规模人员精简以后,只剩下了主事官孟婆,渡引红尘,功曹忘川,死神黄泉,判官奈何五人共同协助处理冥界一应事宜。
今日恰巧是忘川值夜,刚想伏在桌子上打个盹,红尘就摇着召魂扇拘了一个死魂回来,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不同于其他鬼魂的哭嚎或挣扎,他只是沉默的跟着红尘去了问灵室。
几分钟后,红尘领着那个小伙子径直往忘川处走来,“忘川,他要签记忆典当协议,你准备一下。”
那个人很高,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罩在清瘦的身躯外还有些宽松晃荡,面容清俊细致,眼中却似有千年冰封般深邃久远的苍凉,满目疮痍,经年累月,已经浓重到连魂魄都刻下了印记。
六道中惟有人之一道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可是人死心断,前尘尽去,离体后的魂魄向来都是云淡风轻,不露悲喜的。忘川微微皱眉,像他这种情况实属少见。
红尘轻飘飘的行来,一扭身在忘川身边坐下,将手中的一沓资料递了过来,“赵念无,男,生于乙亥年农历七月初九,卒于戊戌年农历十月十二,时年二十三岁,刚刚称量过,生前记忆重二十九克。”
忘川隐藏起诧异,打开抽屉拿出了典当簿,翻到了第三百二十一页,“赵念无,你可是自愿典当生前记忆?”
“是。”
“所求为何?”
“魂魄重返阳界三天时间。”
忘川抬眸,“你要做什么?”
赵念无淡淡的看着他,眼中的光有几分晦暗不明,“我要去看一个人。”
红尘敲敲桌面,“说具体点,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你们什么关系?”
本来是例行公事的问话却似乎打开了赵念无的话匣子,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些暗哑,在寂静的夜里有种缥缈的不真实,“他叫韩明宇,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我的母亲未婚先孕又被抛弃,精神出现了很大的问题,我只在她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了有这个弟弟的存在却从未谋面。他生于豪门又是独子,想来生活必是顺遂优渥一片锦绣,与我可谓是云泥之别。如今我受尽苦难伶仃身死,多少有些不甘心,我就想见他一面,看看他长的什么模样,活的到底有多好。”
忘川把典当簿往对面一推,“成交。”说着右手一挥,有黑色的光在赵念无的手腕一闪而过,“即刻生效,你须于农历十月十五亥时三刻归来,期间不可擅自出手干涉阳界人事,更不可惊吓加害生人,若有所违,必弃于轮回,灰飞烟灭!你可听明白了?”
赵念无起身离去,“明白。”
身后有清亮的女声传来,红尘终究忍不住多了句嘴,“父母之孽,稚子无辜,赵念无,你可莫要走错了路。”
赵念无低头看了看手腕上好像倒计时一样的数字,忽的低声笑了起来,“谁又不无辜呢?!”
2
赵念无第一次见到韩明宇的时候实在是有些震惊,毕竟是同父异母,他并不曾料到两人会如此相像。
瘦削的面庞,流畅的下颌线凌厉又俊俏,眼睛是微微上吊的桃花眼,轻轻一撇就风华绝代,眼角一颗泪痣孱弱又颇具风情,眉毛黑而长却并不浓重,配上他白皙的有些病态的皮肤,好似水墨画一般有种远山般的高峻。
下意识的伸手摸摸自己的脸,赵念无心下暗暗叹息,八分像的轮廓和身形,不过就是少了那一颗小痣和几公分的身高,怎么就少了这许多年的幸运和温情呢,人家呼风唤雨,他就只有凄风冷雨。
正如赵念无之前想象了无数次的那样,韩明宇现下就读于S城医科大学临床医学系大三年级,不仅家世显赫,他自身也极为优秀,专业课成绩一直遥遥领先,在外科手术模拟实操方面也已经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收获了无数的赞誉。
就在今天上午,他的专业课教授还找他谈了代表学校赴美交流学习的事情,只不过被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赵念无当时跟在他身后只是一声叹息,整个系就这一个出国交流学习的名额,多少人打破了脑袋想得到,可韩明宇不过轻飘飘的“不想去”三个字就将这样珍贵的机会弃如敝履。
是啊,韩明宇是韩氏集团的太子爷,含着金汤匙出生,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又如何会在乎一次出国的机会呢?
不像他,在九岁去了福利院以后才有机会去一所公益性的小学读书,半大的小子了还在一年级学着写自己的名字,手足无措,头脑蠢笨,在一群矮小的孩子中突兀的像一个异类又新鲜的像一个玩物,可想而知的受到了许多的嘲骂和欺辱。
呵,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奇怪,明明都是一样苦命带伤的孩子,却偏偏还要在别人的心上捅刀子,似乎看着别人痛自己就能不那么难熬。
就比如现在,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韩明宇在被女生拦住表白时,只是接过信封清淡的道了声谢,就抬步离开,连女生的名字都没问一句。
赵念无冷眼旁观看着女生灼灼闪耀的目光一息间黯灭,也看见韩明宇转出楼门就随手将信封丢弃,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一眼。
原来,这世上有人生来就光芒万丈,有人却注定只能仰望,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拥有太多的人,总是轻易的对别人的真心置若罔闻。
韩明宇步行回到家时已近十一点了,家中却空无一人,而他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一室的冷清,随手按亮了灯,看都没看一眼餐桌上阿姨做好的晚饭,扔下书包,拿上衣服就去了浴室。
赵念无呆站在客厅里左右打量着,入眼是一室的奢华,满屋的琳琅,就连客厅茶几上那个小小的水晶烟灰缸都足够普通家庭两个月的开支了。
轻嗤一声,有钱人果然是奢侈又薄情的,愿意为了一副不知真假的油画一掷千金却不愿意给自己的女人和儿子那一点点活下去的希望。
月近满圆,夜色已深,赵念无躺在韩明宇的旁边,心中是无限的冷寂,这样柔软舒适的大床他是第一次躺上来,却已经轻缈的无法感受出哪怕一丝的皱褶了。
轻叹一声,翻身间恍然想起刚才回来时的韩明宇,伶仃的背景在周围的灯火阑珊中有种游离而恍惚的孤单。
还有,韩明宇今天一整天好像都没有笑过。
3
赵念无是在第二天下午发现韩明宇那点小心思的。
当天下午是韩明宇的专业课,墙上的投影仪正播放着开胸手术的纪录片,带着脂肪层外翻的皮肉和被冰冷器械撑开的胸腔让赵念无有些不适,轻易的就勾起了他生前最后的那些记忆。
插进身体的冰冷管子,日夜埋在皮肤下的尖锐针头,好像永远输不完的液体,还有那每一个疼痛入骨只能一个人咬着牙苦苦熬着的深夜……那些拼尽全力都想活下去却最终落空的命运。
赵念无烦躁的翻了个身,然后,他就顺着韩明宇微翘的唇角看到了那个叫许明川的男孩子,高高瘦瘦的,倚在教室窗外的墙上,低头看着手机,安静而耐心。
他在韩明宇的手机中看到过两人的合照,在浩瀚的大海边并肩而立,身后夕阳渐沉,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下课后,韩明宇和许明川相约去篮球馆为下周的高校篮球联赛做集训,一出楼门,又看到了昨天那个短头发的小姑娘,还站在老地方,执拗的将手中的信封递给韩明宇,不发一言。
可是今天的韩明宇却开了口,声音懒懒的,带着些许好奇,“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系的?几年级?”
小姑娘受宠若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叫白然,康……康复治疗系的,大一。”
韩明宇翻转着手中的信封,“好,知道了。”如此聊胜于无的答复显然并不能让白然满足,“学长,那你能做我男朋友吗?”
不知道是不是赵念无眼花了,他看见韩明宇飞快的扫了一眼旁边的许明川,眼神克制而复杂,来不及涌起的期待转瞬就被绝望覆盖,最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我考虑一下。”
得了希望的小姑娘欢天喜地的跑走了,被表白的韩明宇却似乎不怎么开心,就连许明川也神色郁郁,眼中的光有些意味不明,突然换了话题,“明宇,李教授找你谈过了吗?”
韩明宇淡淡的开口,“谈什么?”
许明川用力拍了他一下,“去美国交流学习的事啊!你从大一开始就连任学生会长至今,又是连续三年学院与学系双奖学金得主,这赴美的名额非你莫属啊。”
韩明川看了眼许明川,“哦。他找我谈过了,我还在考虑。”短暂的停顿后再次开口,声音中有难以察觉的脆弱和希冀,不着痕迹的试探,“那你希望我去吗?两年。”
许明川的脸有稍纵即逝的僵硬,然后突然绽开了灿烂而兴奋的笑容,眼中扭曲的挣扎和隐约的决绝一闪而过,“当然要去啊,这么好的机会。”
得到回答的韩明宇连回应也忘了给,气氛有一瞬间的诡异,许明川却似乎一无所觉似的,“你要不要跟你父母商量一下?毕竟也是个大事。”
韩明宇轻抬肩膀甩开了那人的胳膊,走的很快,声音从前方传来,“我的事在他们眼里向来不值一提,又何必自取其辱。”
赵念无看见许明川站在原地,抬步想追却又默默的松下了气力,脸上的兴奋明朗瞬间荡然无存,低沉暗哑的声音伴着叠锦般的晚霞,落寞到极致,“也许只有离开了那个家,你才能真正的好起来,只要你能好,不管是去哪里……都好。谁也不能绊住你的脚步,包括我自己。”
赵念无挑了挑眉,他似乎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基情的味道。
4
赵念无从未想过他会以这样的方式见到他素未谋面的父亲韩靖山,如果那个男人曾贡献过的那一点血缘还能称得上父亲的话。
傍晚许明川走后,韩明宇也并没有去篮球馆,而是直接回了家。赵念无跟在他身后,无语的挠了挠头,学校家里两点一线,图书馆和篮球场来回切换,既不花天酒地也不猎艳求奇更不挥金如土,韩明宇活的完全不像世俗中潇洒恣意的富二代,反而枯燥乏味的像个苦行僧。
那时赵念无并没有想到,那座华丽的大房子却在二十分钟后给了他猝不及防的冲击。
空荡的客厅内,韩靖山正把一个年轻女子压在沙发上,一手控制着拼命挣扎的女子,一手急切去撕扯女子胸前扣子,脸上满是罪恶的欲望,还有一丝难掩的狠戾,
似是被开门的声音惊到,沙发上的两人同时抬起头看向门口,只不过一个照面,女子苍白面庞上一连迭的泪水和眼中绝望的恐惧就显露无疑。
这特么的是在干什么!母胎处男的赵念无有些愤怒又有些羞赧,侧过头却看到,一旁立着的韩明宇眼中毫无波澜,显然已经见怪不怪
韩靖山最初的一丝惊怔在看清是韩明宇以后消失殆尽。他放开身下的女子,抬手整理了下领口,“今天的事情你要是敢说出去,你们公司就等着完蛋吧。”
作为S城三大杰出企业家之一,韩氏集团的掌舵人,韩靖山旗下产业涉及房地产和餐饮还有服装实业,资产雄厚,能力超群,加之年近五旬仍旧潇洒儒雅,是以一直是媒体追逐报道的对象,赵念无经常能在报纸新闻上看到他,而无一例外都是与年轻女子的桃色绯闻,对比,韩靖山一向是不置可否又乐此不疲。
地上散落的合作企划案明明白白昭示着涉世未深的小职员是如何被老板刻意安排献了出来,又被韩靖山儒雅随和的外表骗到了家中企图侵犯,最后却又不得不碍于对方的地位身份只能生生脱下这屈辱和伤痛的。
赵念无紧紧的盯着那个气定神闲的男人,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丝丝被儿子撞破龌龊事后的羞耻与难堪,但是,只看到了满脸的坦然和漠然。
韩靖山看着面无表情的韩明宇有些心烦,“你怎么回来了?”
“怎么?怪我坏了你的好事?你左右逢源那么多年,今天怎么有兴致霸王硬上弓了,也不怕闪了你的老腰。”
韩靖山霍的站起,声音含着几分怒意,“你少给老子阴阳怪气的,上了这么多年学就学会这么跟父亲说话的是吗?”
韩明宇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带着某种破碎和幻灭,“父亲?你也配吗?”
被狠狠打了脸的韩靖山还来不及发作,就看见本该明天出差回来的妻子宋玉华出现在了儿子的身后,一脸疑惑,“这是怎么了?你们又在吵架吗?”
韩靖山有些慌乱,身体下意识的向左侧了侧,“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话音未落就被打断,女子拔高了的声音尖细刺耳,“韩靖山,这是哪个狐狸精的高跟鞋?你又带女人回家了是不是?”说着就扑上去撕扯韩靖山。
韩靖山掰扯着宋玉华的手睁着眼说瞎话,“你胡说什么!是……是明宇带女朋友回来了。”
“你放屁,明宇怎么可能有女朋友,我看过他日记,他明明喜欢男人的。”
如此劲爆的平地一声雷,让自进屋起就站在角落里全程呆滞的赵念无更加张大了嘴,他下意识的侧头看向韩明宇,那本就白皙的脸在刹那间褪尽了血色变得雪白,在灯光下有种摇摇欲坠的惨烈,仿佛是心中最隐私最不堪的秘密被骤然扯出扔在了烈日下,被暴露被围观也即将被羞辱。
果然,韩靖山暴跳如雷,“你个丢人现眼的东西,你变态啊你,成心要让老子抬不起头是不是!”
而他的母亲无疑给了他更致命的一击,“有样学样,你们父子两个都是变态,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摊上你们两个东西。”
5
从母亲回来以后就没说过一句话的韩明宇背靠着床沿坐在地上,双臂抱着曲起的膝盖缩成一团,头深深的埋下,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冬夜的天幕丝滑如绢,高远清湛,稀疏的星子闪烁,灼灼其华,偶尔有晚归的鸽子,残影一闪而过,月亮透过未完全闭合的窗帘射进一束皎洁的光,直直的打在韩明宇的头顶,让他看起来有种骇人的死寂。
赵念无坐在他身旁,心中是难言的复杂,今夜见到的韩靖山,一如母亲日记中的那般道貌岸然人面兽心,将一个女人的真心轻易地玩弄又决然的舍弃,为了自己的名誉地位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可以置若罔闻,甚至心生杀意。
原来流年偷换,换不了那颗肮脏的心,时光流转,留不住的只有伤心的人,在不甘和怨恨中凋零,最终在岁月的摧残下消逝的了无痕迹。
小时候,外婆曾问过他,恨不恨他父亲,他当时没有回答,其实他知道,他不恨,因为韩靖山对他来说只是一个不曾在生命中存在过的陌生人,甚至还不如小时候欺负他的那些同学来的深刻,又哪里生的出来恨呢?
就如今夜,他看到韩靖山如此罪行,也只是骂一句禽兽而已,并无别的感觉。
身旁的韩明宇忽然动了一下,缓慢的站起身,有种不合年龄的苍老,他从床下的旧鞋盒里翻找出了日记本,果然被动过了,还有轻微的褶皱,他看了一眼并没有翻开,只是轻轻的放在书桌上就去了客厅,几秒钟后韩明宇手中捏着一把水果刀回来,走到书桌旁坐下,拿刀在自己的左手腕来回的比划,脸上是狠厉的绝望,隐隐透着莫名的亢奋。
赵念无看的心头巨震,连忙扑过去想要夺下他手中的刀却因为自己无法触碰实物而失败,不过一个闪神,韩明宇已经毫不犹豫的在自己的内腕割下,鲜红的血瞬间流出,顺着一侧汇集,潺潺而下,很快就沾染了日记本的封皮。
似曾相识的画面冲破了记忆的堡垒将赵念无的眼眶撞得生疼,他想起了满桌满地的血和发丝铺陈脸色惨白的母亲,那刺目的红蜿蜒的血就算他现在想起也让他的魂魄都微微震颤。
赵念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带上了某种决绝,一个闪身冲进了韩明宇身体内,本来趴在桌上意识已经有些流散的韩明宇,不对,是赵念无瞬间清醒过来,连忙用右手握住左手腕,飞快的跑向卫生间,在洗脸池的柜子里找到了医药箱,里面有纱布和脱脂棉,恰好还有半瓶云南白药粉,手脚麻利的包扎起来。
血渐渐的止住了,只剩最初汹涌的嫣红浸透了苍白的纱布,有种颓败的艳丽。
赵念无随手翻开了那本染血的日记本,然后他从那里看到了韩明宇这许多年来不可与人说的悲伤和折磨。
七岁的韩明宇每天除了要在学校上课学习以外,回到家还要加上奥数课,周六要学习四门外语,周日要分别上钢琴、小提琴、书法、绘画和国际象棋的课,他每天写作业到凌晨,天不亮就又要起床,练钢琴练到手指抽筋,临摹字帖到手腕红肿,小小的孩子得不到父母的关注和安慰,只能在夜里躲在被窝哭泣,然后咬牙坚持。
可是当九岁的他终于拿回了数不清的奖杯和荣誉后,却并没有得到期待中的夸奖和拥抱,而只是沦为了父母社交炫耀的工具,他们带着他出席各种场合,让他像个卖艺的戏子一样到处表演,听着那些人虚伪讨好的夸奖,心中只有钝钝的麻木。
后来十一岁的韩明宇无意中发现了父亲的风流好色,却被威胁着闭嘴,于是,年幼的他又成了父亲私会佳人的挡箭牌,每每看着父亲纵欲无度的脸他总是一阵阵的恶心。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在韩明宇十七岁那年,出轨N次的韩靖山到底是被宋玉华抓了现行,他在一旁看着平时体面讲究的两个人歇斯底里的互相辱骂,用最恶毒的语言互相诅咒对方时,只觉得满心的痛快。
可是对于只看中股价的商人们来说,利益联姻哪能那样轻易土崩瓦解,所以他又继续见证了父母日复一日的虚与委蛇,他们手牵手出席活动,接受采访,表面上恩爱和谐,私下里却各玩各的,互不理睬。
这样的婚姻连名存实亡都算不上,只有他,一个错误的婚姻遗留下的陪葬品无比的渴望离开这个肮脏且虚伪的世界。
二十一岁的韩明宇在系里组织的一次野外露营时悄悄跳了湖,当冰冷的湖水终于完全吞没他时,他第一次觉得涤清了这被俗世沾染的一身泥污,可是却有一只温暖的手将他再次拉回到人间。
韩明宇被确诊为抑郁症,许明川作为唯一的知情人担负起了陪疗和陪聊的双重工作。
那个少年如春风般和煦的眼睛融冰化雪,温柔而明亮,像是一团明媚的阳光温暖了他原本冰冷寂寞的世界,渐渐的,他开始期盼开始渴望开始想拥有的一切,都来自于那个男孩。
感情总是发生的悄无声息,等他发现已经来不及了,他羞耻于自己的离经叛道,更恐惧于自己对许明川的影响。
他已经身在地狱了,又怎能忍心拉那个世界唯一关心他照顾他且努力上进前途一片光明的许明川坠云端呢。
惊慌,焦虑,痛苦,挣扎反反复复的折磨着他,原本在许明川的精心照料下奇迹般好转的病情又更加来势汹汹,必须得依靠足量的安眠药才能入睡,头发大把大把的脱落,一个月内瘦了十几斤,而这一切,他忙于粉饰太平的父母仍旧一无所知。
赵念无心中有些闷闷的,原来韩明宇光鲜亮丽的背后隐藏的黑暗如深渊一般,稍不留神就会被吞没,许明川的出现曾让这一切有过变化,可最终却还是只能跟从前一样。
6
许明川打来电话的时候,赵念无才猛然惊觉,天光大亮,已是第二天的早上九点半了,他竟然在这里枯坐了一夜。
“喂,你起床了吗?十点钟的面诊快迟到了。”
赵念无有些懵,“什么……面诊?”
“你睡傻了!?孙教授的面诊啊,你的病情最近有些不稳定,我上个星期帮你约的,赶紧的起床,二十分钟后我在楼下等你。”
日光已至,绚烂如金,透过窗棂铺陈了一片,那一行遒劲俊逸的字迹展开了韩明宇几多爱而不得的心绪,欣喜又悲伤,纠缠而绝望。
明川,你是我的药,也是我的病。
赵念无拿起手边的药瓶,是盐酸氟西汀片和阿普唑仑片,都是用来治疗抑郁症的。
原来韩明宇跟他是一样的可怜人。
他的病在身,韩明宇的病在心,他的病无治,韩明宇的病难医,他的痛能喊,韩明宇的伤难言。那繁华锦绣万人艳羡下的苦痛与折磨就像是冰山一角,寂寞到冰冷。
赵念无第一次觉得他与韩明宇之间除了血缘之外的惺惺相惜。
带上日记本从房里出来,没想到昨晚离去的韩靖山正坐在客厅喝茶,看见他出来,眉头微皱,有种难以隐藏的嫌恶,“今天晚上我约了瑞泉集团的沈董一家吃饭,你也去,我们两家谈谈你跟嫣然的婚事。”
“我说过要娶她了吗?”
“瑞泉的沈四海也是S城三大杰出企业家之一,而且旗下又有S城最大的私立医院瑞安医院,你娶了他女儿,对于你以后的发展还有我们韩氏的发展都是有益无害的。”
赵念无看着一脸理所当然的韩靖山,心中一片冰凉,韩明宇还真是被他这个父亲算计的透透的,“卖完了自己又打算卖我了是吧?可是,怎么办,我喜欢男人的。”
韩靖山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眉目间的阴郁更重,“你还敢提这个,老子的脸都让你丢尽了!”说完了似乎又怕儿子真的叛逆不肯听他摆布,于是又退了一步,“让你跟她结婚,又没让你喜欢她。等以后你站住脚了,甩了她就是了。”
赵念无心中暗叹一声,韩靖山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无情又无耻,有些话没经过大脑就从嘴里溜了出来,“就像你甩掉赵妍那样是吗?”
韩靖山愣在那里,眼神有种惊悚的难以置信,“你怎么知道赵妍的?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的!你究竟是谁?”
对面的赵念无粲然一笑,眉目舒展,有种让人心惊的诡异,他用手指了指自己,“你很快就知道了,我会带着你儿子一起下地狱的,这就是你的报应。”
大门重重闭合,隔绝了身后的叫喊,赵念无抬手看了看那染血的纱布,有些迟来的沮丧,昨夜救了韩明宇又如何,今天他还是要死,生气薄上写的清清楚楚的,自己不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吗,怎么居然忘了!
小区门口的许明川大概等了很久,双脚左右来回的跳换着,那清朗英俊的脸庞已经被冻得微微发红,口中白气溢散,衬的双目越发的水汪汪,看见赵念无出来,几步跑了上来,“昨晚睡得好吗?吃安眠药了吗?”
看着这张关切的脸,赵念无才恍然明白了昨天的一切,那样明显不过的试探换来了自以为是的心灰意冷,只不过当局者迷的韩明宇似乎漏掉了最重要的东西。
赵念无故意抬起左手揉了下鼻子,许明川果然惊慌的一把抓住他的手,急切而担忧,“这是怎么了?怎么受伤了?”
“昨晚心情不好,有些失控,不过已经没事了。”
许明川惊魂未定,“你最近的情况时好时坏,这太危险了,不行,你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做催眠治疗,说什么都不管用。”
“好。”
一向抵触催眠治疗的韩明宇突然答应的爽快反而让许明川有一瞬间的怔忡,随后如释重负一笑,眼中温柔的光映着饱满的太阳有种让人迷醉的美好。
不过孙教授的催眠治疗对赵念无这个鬼魂来说自然没什么用,但他还是配合的闭上眼睛装睡,其实他知道韩明宇为什么坚持不做催眠治疗,无非是怕失去控制的自己会将心中隐藏最深的秘密说出来,而韩明宇,从不愿意让那个人知道自己的情意,觉得每一字每一句的喜欢都是对那人的亵渎。
赵念无心中叹息,傻孩子韩明宇,如果不说出来,又怎么知道不会得到回应呢,“我爱上了一个人,我知道我自己不配但是我还是控制不住,我好想告诉他却说不出口,我太痛苦了。”
治疗结束后醒来的赵念无不出所料的看到了脸色苍白的许明川,对方显然已经自行脑补了韩明宇爱上了某个女子爱而不得苦苦折磨的故事,眼中是难以隐藏的悲伤。
赵念无心下好笑,这才叫试探好不好!
两人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六点了,天空灰蒙蒙的,冷风如刀,有点点凉意扑打在脸上。
赵念无缩了缩脖子,“居然下雪了。”
许明川转过头提议,声音是压抑的期待,“一起吃饭吧?
“不了,我约了白然。”
“那好吧,我先走了。”
“等一下,”赵念无出声唤住他,将包里的日记本递过去,“这个给你,晚上十点以后才能打开看,记住了,不然被我发现了我可要生气的。”
赵念无一点也不担心对韩明宇百依百顺的许明川会偷看,他只是沉默的接过本子转身离去,萧瑟而沉重。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不给他扯出来他永远缩着头当乌龟,只有眼见着即将失去,才会奋不顾身的去抓牢。
5
晚上八点半,赵念无不出所料的在许明川最喜欢去的那家酒吧里找到了已经酩酊大醉的他。
那人仰着头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眉头紧皱,眼珠剧烈的抖动,睡得极不安稳,粗重的呼吸中夹杂着低声的呓语,赵念无俯下身去听,却零零碎碎的不知所云。
赵念无向给他打了无数电话的韩靖山发送了一条信息告知了自己的位置后,伸手推了推许明川,“明川,醒醒,明川,许明川……”然后一念而动从韩明宇的身体里出了来,就是现在了,有些话终究要韩明宇亲耳听到才会明白。
似乎对这个声音有着超常的感知,又或者已经等待了很久,许明川听到韩明宇的声音后有一瞬间的恍惚,分不清是梦还是真,直到感觉出那抚上自己脸庞带着寒意的手,慢慢的睁开眼,“明宇,你回来了,你去见她了是吗?你喜欢的那个人?”
还搞不清楚状况的韩明宇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只呆呆的看着许明川抬起手覆在眼睛上,嘴角微微抽搐,声音是难言的悲伤,“明宇你知道吗?其实我爱你。就算你会厌恶我,甚至觉得我恶心,但是我还是想说,我爱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你要相信,我是真的爱你。”
有晶莹的泪水自眼角滑落,沾湿了指尖,也刺痛了韩明宇的心。
赵念无站看着韩明宇眼中因着心上人的告白盈满的幸福眨眼间又被痛苦的挣扎覆盖,意想不到的欣喜和注定凄凉的结局让韩明宇如置身冰火两重天,在爱与不敢爱中浮浮沉沉。
自私无情的父亲,好面子又掌控欲极强的母亲,还有一个糟糕不堪的自己,让韩明宇怎么有勇气走向许明川呢。
“明川,你喝多了。赶紧起来,我送你回去。”
故作冰冷的声音隐含几分颤抖,赵念无有些恨铁不成钢,抬手作势要打,低声嘀咕着,“没出息的家伙。”
试图扶起许明川的韩明宇反被酒醉后蛮力极大的那人一把拉扯进怀里,声音有着细碎的乞求,“明宇,你不要喜欢别人你喜欢我好不好?我会对你好的,一辈子都会陪着你的。”
说着埋在韩明宇颈侧的头一侧,竟朝着他的脖子脸庞胡乱的吻去。
韩明宇被他灼热的唇烫的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他推开许明川,在残存的理智摇摇欲坠之前,迅速跑了出去。
许明川起身要追,却因脚步有些虚浮,摔了一跤,抬头才发现韩明宇已经不见踪迹,也顾不得疼痛的四肢,爬起来就追了出去。
入夜的雪越下越大,在明晃晃的街灯下如流散的梨花,飞舞飘摇的天地间一片皑白。
新踩的脚印有些慌乱的延伸到街中戛然而止,韩明宇楞楞的站在原地,头发肩膀一片雪白也浑然不觉,像个迷路的孩子仓皇无助。许明川心中一痛刚打算开口喊他,眼角处刺眼的车灯一晃而过,疾驰的汽车以疯狂的速度移动,而走神的韩明宇仍旧一无所觉。
许明川只觉得自己的心揪紧了卡在嗓子眼,怎么都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用尽全力拔起颤抖无力的双腿向韩明宇跑去,远处传来中年男子惊恐的呼喊,“明宇……”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寂静的夜,有鲜红的血融开冰冷的雪,淋漓尽致的苦痛,很快被新雪覆盖。
其实赵念无可以早点帮韩明宇躲过去的,只是他想看看叶明川是否会真的为了救他不顾自己的性命,也想让韩靖山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在死亡的边缘来回,也许只有鲜红的血才能唤回他的舐犊之情,毕竟,人们总是在差点失去后才会懂得珍惜。
此刻看着许明川和韩靖山惊慌失措的抱起昏迷的韩明宇,从前的一切或许都能拥有不一样的结局了。
三日前,赵念无在记忆典当行被红尘带进问灵室的时候,偷看到了韩明宇将于今夜身死,于是他换了重返阳界的机会,并不是如红尘担心的那般想要加害韩明宇,刚好相反,他一开始就是想救他。
7
死神黄泉奉命赶来拘魂的时候,赵念无就站在床边。
韩明宇静静的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阖,面色苍白,鼻孔中插着的管子连向床边的仪器,左手扎着输液器横搁在腰上,右腿打着石膏被吊了起来。
床边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子,双手紧紧攥着韩明宇的右手,眉头紧皱,眼中盈着泪光。除了偶尔的几声抽泣,一室的静寂,只有仪器的声音在压抑的黑夜中发出微弱的声响。
黄泉看着那缕死魂,惨白中透露着一丝丝的青黑,还在轻轻的打着晃,淡淡的开口,声音带着震慑灵魂的回响从地狱的深处传来,将生与死瞬间割裂。
“天地有序,阴阳为隔,阳寿终尽,魂魄须归。我乃冥界死神黄泉,今日赴此,引尔入行。韩明宇,时辰已至,跟我走吧。”
黄泉说罢抬手打开了手中的拘魄伞撑在头顶,单手结印,忽而间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眼,眉目瞬间冷厉,“你不是韩明宇!”
新死之人阳气还未散尽,鬼气尚未完全形成,是以魂魄皆为如烟的淡白色,而眼前这魂已是惨白泛青色,应是已经死了几日的了。
他话音犹未歇,那抹白影却已经一个箭步冲进了伞下,那伞感知到死魂进入,轻轻一颤,黑色的烟雾倾泻而出,沿着伞缘急速的旋转,似飓风一般将两人从头到脚包裹住,浓如稠墨,寂如空坟。
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黄泉想要收伞,已经来不及了。
现下,此魂已入拘魄伞,浓雾已散,一切尘埃落定,今夜他恐怕带不走真正的韩明宇了。眼风一转,果然,病床边的仪器上,那忽高忽低的曲线转眼间变得平稳了很多,似乎连每一次的跳动都更有力了些。
黄泉收了伞,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抬手捏了捏眉心,“你是谁?为何与韩明宇的生辰八字一模一样!”
不怪黄泉大意,他刚才明明探过的,此魂与韩明宇的生辰分明无异!
那淡影在拘魄伞收起之后散去了一身的雾气,渐渐的显出了生前的眉目轮廓,转眼间便成了人形,二十来岁的样子,脸庞纤瘦,眼角飞扬,竟连样貌都与那韩明宇十分相像,“我叫赵念无,是韩明宇的哥哥。”
黄泉刚准备取出名册,食指上的戒指里就传出了忘川气急败坏的声音,“黄泉,把赵念无那个王八蛋给我抓回来,竟敢摆老子一道。”
远处的街灯穿过玻璃透进室内,被飞雪打散的细碎光芒,映在年轻人的脸庞,将他的面目模糊成一片,低沉的笑声有些压抑,“功曹大人怎么说脏话呢?”
8
深夜的记忆典当行一片寂静,忘川沉着脸怒视着赵念无那个出尔反尔的小鬼,眼中风暴氤氲,黄泉将伞靠在一旁,竟然也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浮世墙上光影明明灭灭,正在井然有序的回放着赵念无悲苦而短暂的一生。
那个被欺骗被玩弄被抛弃的女人终于被后悔和怨恨逼上了绝路,她被疯狂的恨意吞噬,全然忘了自己是一个母亲,执拗的生下了肚子里的孩子,想要用这个“罪证”让那个负心汉身败名裂,而作为报复工具且最终失败了的那个孩子会面临怎么样的处境和对待,实在是不难想象。
赵念无的叹息低声回响,“你知道她为什么给我取名叫念无吗?念无念无,万念俱无,她是要利用我跟韩靖山玉石俱焚。可是后来我回想了无数次,取了这个名字竟然是她唯一为我做过的事情。”
“从小到大,不让吃饭只是轻的,打骂惩罚每天都在上演,我无数次的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又无数次的确信自己是亲生的,否则她不会那么恨我,只因为我叫她妈妈就辱骂我,我不小心碰到她就推倒我,我想要吃一颗糖就用皮带狠狠的抽我,而我问起了一次爸爸就差点掐死了我。我活的小心翼翼,卑微而讨好的去乞求哪怕一点点关心和喜欢,可是无论我怎样努力得到的都只有冷眼和虐待。直到有一次我被罚脱光衣服在下雪的院子里站了三个小时,晕倒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母亲的爱,我永远得不到了。”
赵念无紧紧的皱着眉,那些不曾得到过一点点疼爱和关心,不曾见到过一丝美好和温情而只有冰冷无尽的打骂和虐待的记忆太过痛苦,让他每想起一分连魂魄都是痛的。
“她苦苦的熬了几年,最终在我七岁那年割腕自杀了。后来我跟着外婆过了两年在她也去世后就去了当地的一群福利院,九岁的孩子因为已经记事了所以几乎不会被领养,我在日复一日的期盼又失望中变得无所谓,在其他孩子给予的旧伤加新伤中变得麻木,在什么都得不到之后就变得什么都不想要了。那时候的我就已经明白,吃不饱穿不暖被抛弃受冷眼都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自己的心历尽了沧桑已经死去。十五岁时我离开了福利院出去打工,所有能够想象的苦我都吃过,但是我不在乎,只要能摆脱过去,只要能自己把握命运真正的活下去,我愿意受尽苦难得一新生。可是三个月前的一天我突然晕倒在工地,醒来后医生告诉我,我得了脑癌,那一刻我才觉得自己天真的可笑,即使遍体鳞伤,头破血流,拼尽了全力想要活下去又如何,都不及命运弹指间给予的毁灭。”
赵念无咧唇一笑,眼中是远去的重重寂寥,“原来从头到尾,我的命,始终由天不由我。”
在他终于可以若无其事的说出那些不堪回首的曾经时,这一生的苦痛沧桑才真正的随风而逝了。
如此意难平的往事让忘川也沉默片刻,随即抬手打散了浮世墙,目光如炬,“你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了吗?擅自出手扰乱阴阳两界生死秩序,你可知道后果?”
赵念无笑的混不在意,“我没忘,只不过我对这人世已毫无留恋,又何惧摒弃于轮回灰飞烟灭?!”
年轻的面目已经渐渐模糊,惟有双目微微发红,眼中似有星光点点,“既已无来世,我便用这一己之身为他渡了这死劫,也算是圆了我与他,这一世的兄弟情义。”
赵念无抬手看着腕上的数字终于寂灭,下意识的握紧,掌心却空空如也,身形渐渐模糊,终于四下流散,就像是他这短暂而悲凉的一生,曾期盼过,失望过,悲愤过,憎恨过,痛心过,也给予过,而他尝尽了人间冷暖,走过了凄风冷雨,也终究放下了这一世的孤寂悲伤,到头来,如来时空空,去时亦空空。
只是,下一世人间,再没有他了。
判官奈何抱着他的毛笔姗姗来迟,只看到了一室的流萤,满脸诧异,“鬼呢?今日三日期满我来送他进轮回啊!”
忘川皱着眉挥挥袖子,“他自己灰飞烟灭了,省了你的事了。”
奈何怔了一下却不再追问,他们本就是已死之人又在冥界这样的死地日复一日的看尽了生死轮回,什么没见过,“你不早说,让我白跑一趟,出场费你给报销吗?”
“报你个头啊!我这个月的奖金都被这不守规矩的家伙折腾没了,我都要吃土了还给你报销!”
奈何踱到忘川身边顺顺这炸了的毛,“你既如此可惜那孩子为何不想办法救他?”
忘川扭头就走了,一直沉默的黄泉却对着一片虚空,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人生在世,各有各的苦难,苦海无涯,又有几人能真正得救呢。”
奈何被突然文艺的黄泉惊的不轻,来不及合上大张的嘴巴,墙上的点魂钟就响了,一共七下,低沉晦涩却无回响。
黄泉拿起黑伞,迈步走了出去,黑色长靴底子极软,触地悄无声息,披风扬起夜色,又该干活了。
尾声
病房里的韩明宇在第二天清晨苏醒了过来,看见守在床边的叶明川,那颗无处可寄的心才终于稳稳的落了地,手心传来的灼热温度和浓重珍惜竟让劫后重生的他生出了无限的勇气和期盼。
不知哪来的风轻轻拂过,许明川掌下压着的书页哗啦作响,韩明宇伸手拿过来,有些诧异自己的日记怎么会在这,敞开的纸页上陌生的字迹微微凌乱,有什么恍如梦境般从心上迅速的划过,刹那间无迹可寻。
众生皆苦,不如向死而生。明宇,永远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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