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腥臭混着夜雾涌了上来,堵住了鼻息,熟悉却又陌生······
“老黄,一边去!”文成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去。
时间静止似的,停了两秒······
一阵不友好的咆哮声在整个打麦场里蔓延开来——呜,呜呜,呜······像个高傲的男高音,深沉,悠远,不容反抗。
文成打了个激灵,像木锨板上扬起的麦子一样,旋即跳了起来,手里握着的,只有一条夏夜遮寒的床单,床单上三三五五的补丁,此刻,正倾诉着一个少年的胆怯。
五米开外,一双眼睛,绿莹莹的,在燥热的夏夜里格外显眼。这显然不是一双普通的眼睛,从轮廓上看,两眼间的距离要比老黄的大上一些,双目所依托的主体也要比老黄更加圆润一些,最令人胆怯的,是那双眼睛所流露出的寒光,即便是闷热的夏夜,也让人后脊梁发凉。
老黄,是家里的一条老狗。老黄也年轻过,经历过小黄,大黄,最终还是变成了老黄。
那东西开始试探着向文成靠近,强壮的前肢形似如椽大笔,在大地上勾勒着一幅水墨画。那东西每前进一步,文成便用手里的床单虚张声势地还击一下,它便再退回到原来的地方,几个回合之后,那东西已不再惧怕,只在文成抖动床单的时候停下来,不再后退。
文成试图去拿麦垛上的木锨,改变被动的局势。但他马上就意识到,在他伸手的那一瞬间,那东西的机会就来了,它定会扑将上来,咬断自己的脖子,甚至······连骨头都不会留下一根——嗷嗷待哺的幼崽可能就在不远处的山林里,等待着一顿美餐。后脊梁仿佛有水流下,不知是冷还是热。
文成扯开嗓子,另一个男高音登场,恐惧,敬畏,一面求救,一面继续虚张声势······
胡文村夹在两山之间,或者说,是夹在一群山之间。这里是赤牛岭的末端,山势逐渐趋于平缓,属于过渡地带。胡文村就在两山之间,一条沟壑连贯南北,多年雨水的冲刷,在沟底形成了一片不大不小的“平原”,仅有的麦田和两姓的祠堂都坐落在这片“平原”上。此刻,文成就在这里,经受着生和死的煎熬。
胡文村的祖辈就有胡、文两姓,早前游猎为生,后定居于此,绵延十余代至今,两姓族人分居在两侧的山腰中,胡姓族人在南,文姓族人在北,少有交叉,但又往来频繁,沟壑里的“平原”就像一条拉链,将胡文两姓交互地连在了这片土地上。
队里的安排,是让文成和胡三守夜,防止牲畜或者“三只手”糟践麦子,这可是庄稼人一季的血汗。胡三这个娇贵的,临近天黑时,找到队长,说是两岁的女儿闹病厉害,队里原本想再派一个年轻人和文成守夜,结果文成爹敲罢烟袋:“一个人都中了,毬事没有!”背起双手,扬长而去。队长知道,一个人守夜,就多挣三个工分,文成爹是老队长,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那东西步步紧逼,顷刻间,它都会冲上来让文成思绪停止······
文成又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救——命——啊!”
那东西不耐烦地“呜”了一声,步子跨得更大了些······
“日他祖奶,三个工分,搭上老子一条命!”文成暗自思忱。他怨恨地的朝南边的山腰望了一眼,眼的余光看到了一星灯光,瞬间来了精神,悬崖边的稻草在垂怜他。
文成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般地嘶叫,嘶叫划破了夜空,山南的灯光渐渐多了起来,山北也有灯光在闪烁。
“文成,怎么了?”山南有人回应他。
“快来场里,这里有东西!”文成努力回答道。
文成又努力把手里的床单紧了紧:“救——命——啊!”
山南山北都有火把在亮,伴着胡文村先辈驱逐野兽的喊叫声,火光从南北两侧聚集成一股水流,涌向“平原”。
那东西察觉到这可能是一次失败的狩猎,恼怒地“呜”了一声,悻悻地转过身子,沿着山北的小路,慢悠悠地上山去了,走出一段距离后,它又回过头,明亮的眸子闪的文成睁不开双眼,之后,一跃,消失在山林的边缘······
文成蜷缩在麦垛边,一张湿透的床单盖在头上······
所有的火把聚在打麦场里,抬起文成,水流又涌进了文成家的小院子。
老黄围着文成一圈圈地转,被文成爹一脚踢了出去,老黄悻悻地跳到鸡窝里,把所有的鸡都叫醒,鸡飞起来,落到面笸箩上,打翻了文成妈前一天筛好的面,半夜反刍的老黄牛,被扬起的面粉迷了眼睛······
火光聚集的水流,从院子里流了出来,渐渐熄灭,只剩下山南一点,山北一点。
山北,是文成家。
山南,是胡三家。
胡三家亮了一夜的屋里,传来胡三媳妇吓唬女儿的声音:“快睡吧,一会儿老猫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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