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车

【现实】车

车上的人有些奇怪。

隆冬时节居然还有人穿着短袖衣在眼前舞蹈；

手握方向盘的男人叽叽喳喳的高声怒骂；

身旁带着口罩的女孩笑出声来，却不知道为什么眼角浑浊；

我踏上了去往前往的旅程，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关上手机，我居然有种大隐隐于市的感觉——好享受不牵挂的感觉，却又不得不陷入孤军奋战的局面，冷漠的人还在为了上车晚早争吵，女人的刻薄，男人的耻笑教唆着交织，震耳欲聋，却又无地自容——这可能就是深陷泥潭的感觉吧，我冷言以对，也不去琢磨别人的心思，更没那精力妄自评论——

这个世界一切都喜欢被圈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家姓为上，家国独立，四分五裂的人与事像那冰糖葫芦——

会被串起，但永远不会交融。

【现实】车

（一）

少年时最童趣的回忆，和汽车密不可分，那是第一年坐父亲的车回老家，也是第一次听说高速路，我忽然对于这三个字产生了迷一样的幻想，这个世界上不就只有马路，铁路吗？高速路是什么鬼？难道和打游戏一样，跑到上面的车会提速吗？

我一个大胆的猜想，因为车是铁做的，会有磁性，高速路和正常路模样有别，一定是块铁板，也有磁性，然后两个毫不相干的玩意儿相遇，两极相斥，“嗖”地一生飞了起来，再也逮不住了——

我问父亲是不是这样的光景，父亲笑的和个傻子一样，只是摆手说“你看了就会知道了”，于是我带着满腔热血期待到高速口，都没带合眼的，结果过了收费站，一马平川，一望无际——

只不过车轱辘还在地上滚。

我顿时很是失望，这高速路高速路，怎么能是汽车自己加速呢？路是平常路，却能开出不一样的速度，这不限制了车本来的能量吗？车都委屈啊，更别说我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父亲见了，也不敢减速安抚我，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的哭声能要了老命，但父亲自有奇招，他按了一个黑色按钮，《两只蝴蝶》被汽车唱了出来——

“亲爱的你慢慢飞
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
亲爱的你张张嘴
风中花香会让你沉醉”

父亲也张嘴就来。

这歌那时候真是新歌，刚出品成色很有保障，父亲也算是很时尚了，追这样的新歌很久，庞龙先生在父亲的读碟器中一直是热门，经久不衰，每当我在路上闲得无聊的时候，歌曲就放了出来，偶然父亲吼得两嗓子很具喜感，常常逗得我咯咯咯的笑——

路上也就不会沉闷了。

那时我喜欢坐前排，把安全带系稳小小的我，前排风景无限，在没有手机的年代，那可是别样的大餐，小小的我把鼻头贴在玻璃上，蹭一蹭画出一个圆来（冬天），然后瞪溜圆了眼睛，看着窗外枯黄了一片，如同火燎过的战场，死气沉沉，云朵浓厚，撕咬着很紧，只有亮能透过，将光全留给了飞鸟，土山包一个接着一个，褐色的山土成了画卷的主角。耸耸立立，弯弯曲曲，波浪一般，远近高低各不同，这是黄土高原特有的沟壑纵横，也只有在消退绿色的时候才会气派如斯，威严如斯，大自然无声的高傲，不由地静心了许多，我心满意足的坐好，期待着旅行最后美妙的到来，躺着躺着就犯困了，服服帖帖的软到了座位上——虽然我很介意皮革的味道，但是幸福冲头也会淡化苦难——小脚挨不着地，小手吧拉着安全带，耳边是小虎队的《蝴蝶飞呀》，好像自己就是一只小胖蝴蝶，没有庄周晓梦的奇妙，也没有梁祝化蝶的浪漫，只有自在，只有无拘，天地任我飞——

“蝴蝶飞呀 就像童年在风里跑
感觉年少的彩虹 比海更远 比天还要高
蝴蝶飞呀 飞向未来的城堡
打开梦想的天窗 让那成长更快更美好”

最后的美妙会在哪里绽放？漆黑的隧道成就画龙点睛，半圆的天地，如同一条卧龙，藏匿于群山之中，四周封闭，钢筋混凝抵抗大山五行，倔强的从不弯折，他要保护，更要守护，这一条路，有可能是天各一方的家人唯一能相见的路，为了团圆，为了欢笑，他再苦再累也不能低头——

直到光明渗透的那一秒，我笑了，咯咯咯的。

“快到家了，想不想爷爷奶奶！”
“想呢！”

【现实】车

（二）

傍晚是一场浪漫的时光，情人们与晚霞道别，挥挥手离开了阳光，天空一片赤红，像极了女孩脸上的红晕，男孩心中的娇羞——

最美不过夕阳红，夕阳落山的时候，是她留给半日黑夜前地球最后的礼物，小时候我也很喜欢这个节点，总让姥姥带我出去玩耍，小腿倒腾的很快，姥姥根本追不上，就在后面喊：

“慢点！慢点！”

我这个小孩吧，淘气像是任务，安静才是本分，那个年龄好多孩子都折腾父母够呛，鸡飞狗跳都是日常打卡，我就不一样了，虽然闹，但一天总有能沉下来干一件事的时候，譬如看火车，我坐在草坪上，静静地等待火车从我面前溜走——这一傍晚，直到肚子饿了，才会和姥姥回家。

太原可没有这样惬意的偷窥地点，那是在农大外才有的特色，大学校园很青春平淡，但漂亮的姐姐们根本留不住我的眼睛，砖瓦墙也只能当做摆设，姥姥和我出了校园到不远处一个草坪上，前面正好是一段铁路，这时候放下了所有淘气的脾气，乖乖的坐在草坪上，很乖巧。.

“呜~呜~呜~匡汤匡汤匡汤匡汤~”

那时候还是绿皮火车，火车头还会冒烟，车一厢一厢的离开，节奏卡的正好，上面绣的金色花边，却在速度的齿轮下，如同一条游蛇，此刻光雨暗了几分，车也暗了几分，赤红趴在车上，慵懒的与一半的窗户打着招呼，里面的生灵会干什么？打牌着笑骂，方便面的诱人香气孕育于热气腾腾，叉子竖在上面，有点像哈德逊河附近的那座法兰西礼物①……躺着的披上了白色的被褥，轻声打着鼾的老农此刻也只是婴儿②，孩子们相比着如何快速上到三层，随手一丢的纸卷被过路的乘务员扫进了发绣的铁笼……“让一让啊，检票了，把你们的票都拿出来！”他们中也有毫不客气的大哥大姐，胳膊肘耷拉在二层床铺，那位看着渡边恋爱史③的女孩微笑着回应，一旁的老人还顺着麻利的阳泉话问着乘务员走到哪里了……最上层也有个小家伙，他在玩弄斜阳，他把肉嘟嘟的小手想要握住阳光，直到最后的金色穿过指缝，扑向了红唇，也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侧的窗户外面，草坪上的男孩饶有兴趣着看着他的坐骑……他才想不到里面的场景，他只是觉得火车好气派，好豪华，自己以后也要有一辆这样的车，带着爸爸妈妈去看世界上最美的风景……

火车震耳欲聋的驶过，姥姥捂上了耳朵，卷起的风把薄纱的围巾吹起遮上了银丝，我也不知道她会像少女一样笑，想着当年某一日他与她的华尔兹；还是会抱怨，说为啥你这小孩会喜欢这么个玩意儿……

但更好玩的火车模样，还是一辆运煤一辆木头，一辆油罐一辆载人，人在里面依旧会欢腾雀跃欣赏着最后没有手机的时代，而外面，灰色大圆桶里是沉甸甸的油，火车的飞驰，让液体像极了达达尼尔，英吉利人嘶吼着冲向突厥后裔，让鲜血染红了翻滚着海浪④……而再往前，那是木堆垒起来的苏耶跋摩二世的宝藏⑤，圆木凹出又凸进，颜色鲜艳又灰暗，伟大又孤暗——她们曾经是生命的母亲，却也只能接受离家被毁灭的宿命……最后挨着车头的——黑色的金子与金色的阳光共舞，那是三晋最后的馈赠……

煤炭能生火发电，木头能雕刻修筑，油能分离燃烧，人呢，有可能是为了梦想吧，好好休息休息，到了终点，就是该加把劲的时候了。

火车走了，它把黑夜留给了我，繁星和月亮总不能共存，我和黑夜也是一样，于是牵上姥姥的手，就这样乖乖的回家——带着满足感和温暖——这就是幸福。

【现实】车

（三）

上初中的时候，校车对我来说就是喜忧参半，喜得时候是周六，放学回家；忧得时候是周日，提箱上学——路明明是一条路，只不过掉了个头，就换了个人。

坐校车也是门艺术，下课铃响前，你就要收拾好书包，利利索索的出门，面对如狼似虎的一群家长，抢道出门，就像坦克一样扛着走，还有护着兜，怕校车卡掉地下了成了万人踩，那就连家都回不去了，之后下了四楼，去食堂胡乱吃口饭，就登登登上了五楼宿舍，把一星期下来的烂了的香蕉苹果，按着鼻头扔到黑色儿的垃圾袋里，然后该带回家的一股脑全部打包，像搬家的一样，驮着全部家当，咣咣咣再下五楼，穿过操场，找到校车，放下东西，最后一步就是占座位，帮同班的一个女孩儿，我倒贼，就爱坐车窗那，她也爱坐，于是就彪这劲儿的比谁速度更快，快了就给对方占一旁的座位，倒也不放去别的车窗那里。

女孩儿的优势就是楼层低，缺点就是慢，吃的也多，往往就被我给抢了先机，于是等到她到地方，就懊恼道：

“咋你又到了！”

那没办法，谁让你墨迹？女孩儿也不像同性那样蛮不讲理，愿赌服输——和她那蒙古祖先一个脾气。

带车老师是个化学老师，二级部的，年轻又漂亮，车上总和我们有聊不完的话题，她就笑骂我们是长舌家族的，我也是其中的一员，大概聊的话题总围绕爱情观，出了校门，老师也就不那么拘谨，啥话也敢往外蹦，最常说的一句话是：

“如果我是校长，我一定同意自由恋爱，当然前提是男孩要有能力去爱一个女孩，女孩要珍惜眼前这个为你付出的男孩。”

我旁边那位闹腾姑娘是长舌家族的掌门，她声音本来就大，校车又封闭，于是有时满满当当的车里就剩下她和老师的二人转，聊的不亦乐乎，其他人顺便加点儿相声因素，成了捧哏儿。不过要遇上这种情况，我就不太发声了，就会脸耷拉到车窗上，感受车窗抖动，弄得脸上痒痒的，或者看窗外的风景，从郊区看到市区，落魄看到繁华，又或者干脆睡一觉，啥也不管，啥也不顾。

不过有时女孩儿会把火引到我这里：

“我倒觉得喜欢和爱是两码事！”

为了争辩喜欢与爱的成色问题，女孩儿和兄弟班的班长争执起来了。

“喜欢可以喜欢很多人，爱一辈子只能爱一个！”

女孩儿大声说，据说当时她已经面红耳赤。

班长指了指一旁睡着的我：

“那你都这么说了，你敢说你喜欢他吗？”
“有啥不敢！”

女孩儿把我摇醒，我还睡眼惺忪，根本搞不明白状况，刚准备问是不是到站了，就突然听见有个女声冲着我来：

“我喜欢你！”

一吓一激灵，我立马回过神来，然后看着她：

“我靠……你这算表白吗？”

车上哄堂大笑……

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我喜欢你也可以成为友谊的见证。

那小妮子也有睡着的时候，一副很安静的模样，动不动还吧唧吧唧嘴，不知道梦见啥好吃的东西了。我看了一会儿大姐头睡着的可爱劲儿，也吧唧吧唧嘴心里想着这可不是一个人，然后别过头看着窗外，忽然，头发丝扎我脸了，我刚准备推她去一旁睡，结果扭头看见了一个头依在我肩上的女孩——她也不算难看，有一双新疆人的眸子，亮堂也水灵，此刻丢了眼睛，却显出睫毛，看的清楚的分叉，还挂着朦胧的水珠，我也扔了心思，帮她捋顺了头发，就让她靠着，这样就是一路。在这个感情泛滥的年代，还有多少女孩能像她一样率真可爱，而又尊重友情，期待爱情，我想，她这辈子可能就只会遇到一个心动的男孩，那个男孩是可以容忍她的任性娇蛮，霸道直爽，也可以保护她的成长，在爱情修炼的路上，渐渐成熟，他们一定会步入金色礼堂，在牧师的见证下，说完我愿意这神圣的仪式——

白头偕老。

“我去……你是不是想占我便宜！”

“妈的，祝她的如意郎君好运吧。”

我吧唧吧唧了嘴，还是扭头去解释了。

【现实】车

（五）

前几天看《飞驰人生》的时候，一个情景逗笑了我。

五连冠得主拉力赛车之王张驰先生考驾照的时候科目二没过，瞬间点燃了全场的笑点。

考驾照现在是个头大的事，科目二难倒了一群有为青年，考上驾照的人注定都是孙悟空变成了斗战胜佛——苦难磨成仙，但如果你没车，驾照就只是个奖状，只有回忆的功能。

男孩子八成都爱车，我就是那两成中的一员，《速度与激情》好多人都看过，我一部也没瞧，相比于奔腾的玛莎拉蒂总裁，我更喜欢走路。在我心里，车就算开的再快，也进不了家门，进家门的只能是双腿，和微笑。

所以有一天，我不再喜欢坐前排，而卧在后排，看着窗外。车上的CD也不知去向，但我人保留着听歌的习惯，戴上耳机，世界都是我的。

庞龙从来没有登上过我的歌单，薛之谦也不会是父亲的最爱，父亲的时尚都留给了十年前追CD的岁月，而我，才刚刚开始。

所以有一天，我不再喜欢看火车，高铁太快了，一眨眼，子弹飞了，那条白蛇留给我的只剩下残影，没有轰鸣，没有节奏，甚至连夕阳都不给他面子，厚重的雾霾遮住了惬意的阳光——公公这次，连露点亮都费了劲了。

姥姥老了，佝偻了许多，瘦小了许多，那时候姥姥还能站到我身前保护我，现在，我要掺着姥姥回家了。

所以有一天，我彻底离开了校车，离开了一批车友，离开了打趣的时代——那时回学校的时候，化学老师的男朋友总要把她送到车上，他们明白，下一次见面就要到一周后了，摊上中考年，就有可能是一个月——

生活，硬生生的让生活在一座城市的情侣，活成了网恋。

有一天老师哭了，女孩儿给她递了张纸问为什么，她哭丧着说，男朋友向她求婚了，但她没同意，因为这如同分居的生活，谁也不知道感情能保鲜到何时，老师哭着说了一路，孩子们出奇的安静当最温柔的听众，到了学校，老师抹干眼泪站了起来笑着祝福我们新的一周要好好加油，之后走下了车，和同事们打闹着——现在我才明白，或许只有我们这些天真的小屁孩们，有时会是大人们最后的臂弯——

因为临到学校之前，有个男孩站起来说：

“没事老师，我们在学校就是你的男朋友！”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布加迪威龙会成为我一生的目标；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老CD会再一起炫起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绿皮火车能亢奋起来；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会再搭上少年的校车……

这个世界不是一直向前的吗？

我们不都应该一直向前看吗？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我苦笑的挥手告别，于是踏上了人生第一次离开家的旅行——

只与车结伴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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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落目人

①：这里指自由女神像

②：这里指人类常见蜷缩的睡姿

③：这里指著名日本文学家村上春树的代表作《挪威的森林》

④：这里指一战时期由英国海军大臣温斯顿·丘吉尔指挥的达达尼尔战役

⑤：这里指吴高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