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蝉鸣

作者: 磬音 | 来源:发表于2022-08-03 09:27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铃……铃……”手机铃声好像持续响了几次,但我喝高了,眼皮重,浑身无力,不想接电话,我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铃声又持续响起来,一副不吵醒我绝不罢休的架势,这声音在深寂的夜里格外响,格外烦人。

    我懒得睁开眼,两手摸索着 ,终于摸到了。朦胧中是个陌生的号码。

    “谁呀,这深更半夜的,吵死了!”因为心情不好,接通电话我直接骂开了。

    “您好,请问您是周凯吗?”显然对方并没有生气,只是声音冷峻而又有些凝重。

    “是。有什么事快说,耽误老子睡觉。”

    “请问,你认识唐忘吗?”

    “谁?”我一激灵,从沙发上坐起来,搭在茶几上的腿把什么东西扫落到地上,我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你再说一遍!”

    “唐忘,她母亲叫李玉梅。”

    “认识认识认识。”我在沙发上坐正,酒意全消,清了清嗓子,我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请问您有什么事?”

    “明天上午八点,我来接你,去见唐忘……”电话那头的人说话干脆利落,简单交代好相关事宜就挂了电话。我有千万个问题,还来不及问,可想想对方语气中那难以抗拒的威严,我拼命遏制了打回去的冲动。

    打开灯,客厅里一片狼藉,地上歪倒着两个方便面盒子,汤泼了一地。把空盒子捡起来,垃圾桶太满了,放进去时用脚踩一下,免得又掉出来。把茶几上的纸巾撕开,丢在汤汁上,我来到阳台上。

    我深吸一口气,终于拿出钥匙,打开最顶端的小柜子。

    这里,是我与唐忘的所有——几本日记,是我为唐忘写的,一件T恤,一条裤子,折得整整齐齐,是唐忘给我买的,一个带锁的小铁盒,是唐忘妈妈交给我的。

    我把衣服拿出来,上面有深深地折印,白T恤已经有点发黄了,我把它们晾起来,用手去抚摸,感受它们的柔软。

    铁盒子现在就在阳台的小桌上,很多很多的夜晚,望着外面闪烁的灯火,我捧着它,拿起钥匙想打开它,但最终没有,因为玉姨说过 ,没有见到唐忘,千万别打开它。我无法违背一个老人临终的托付,也无法辜负那一份信任。

    今天是玉姨的忌日,我在她墓前呆了很久,这么多年了,我依然找不到唐忘,无力和绝望捆绑着我,我一个人在墓前喝得烂醉,躺在地上哭,直到晚上,小马打电话找到我,骂骂咧咧把我送回家。

    玉姨,笑笑有消息了!

    望着夜空那轮圆月,我喃喃自语,泪流满面!

    良久,良久,我坐下来,翻开了我的日记,任回忆在心底汹涌。

                      二

    “唐忘,你给我进来!”中午自习时间,走廊里又响起老班的咆哮声。我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望了一眼,继续埋头刷题。已经进入高三了,唐忘耗得起,大家耗不起。

    门咚的一声被推开,老班抓着唐忘的后衣领,弓着腰把她往教室里拖,他有些喘气,脸涨得通红,平常扎在裤腰里的衬衫也耷拉了出来。

    唐忘坐在地上,她瘦小的身子被拖着,经过门口时她抓住门框,嘴里嚷嚷着,“不,我就不!”两人在门口僵持不下。

    我连忙跑过去,掰开唐忘的手,和老班一起,连抱带拉,将她拉起来。

    唐忘站在讲台前,额前头发照样遮住一只眼睛,头顶的已经乱成鸡窝,嘴角淌着血。她一脚站定,另一条腿虚放,抖动着,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血迹淡了些,拉倒了耳根,她斜着瞟了老班一眼,“老娘就是要干死他!”然后转过脸望着窗外,腿抖得更张狂,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我真的要对唐忘死心了,但看到她嘴角血迹的那一瞬间,我的心还是像被人揪着一般疼痛起来。我跑回座位,拿了纸巾递给她。唐忘瞟了我一眼,泛着泪光,但很快,她眉头一皱,一巴掌打落我手中的纸巾:“少在这里假惺惺!”

    我叹了口气,捡起纸巾,擦拭她嘴角的血迹。我能感觉到唐忘的身子怔住了,一动不动,她闭上眼睛,泪水流了下来。我又去擦她的眼泪,可是越擦越多,越擦越多,坐在前排的小马赶紧把她的纸巾包递给我。

    老班双手叉腰,喘着粗气在讲台前走了几个来回,他颤抖着手指向唐忘:“你,你…”最终没有再说话,黑着脸又开始走。

    唐忘终于安静下来,止住了眼泪。我往座位上走去,教室里安静极了,大家望着唐忘的眼神,有可怜,有同情,有愤怒,有厌恶……我们几个往日要好的同学都红了眼眶,小马嘴唇颤动着,泪水已经流到下巴,她没有擦,任它流着。

    好久,老班站定,长长叹了口气,摸着唐忘的头,语重心长地说:“也许,你爸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好好生活。”

    话音刚落,唐忘突地转过身来,汪满泪水的眼里满是痛哭与愤怒,但好像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可到底是什么我看不懂,就是觉得唐忘是我们眼里的唐忘,又不是我们眼里的唐忘。

    她一把把魁梧的老班推得都后退好几步:“他早就丢下我和妈妈走啦,走啦——”她歇斯底里叫完,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削弱的肩膀抖动着,眼泪鼻涕流得满脸都是。

    一年多了,唐忘终于终于爆发了,我心疼得要死,但又为她开心。我又跑过去,小马也过来,我们俩抱住她,她好瘦,她的背在我怀里抖得厉害,我紧紧抱着她,就希望能多分担一点,再分担一点 直到她的哭声慢慢小下来,停止。

    “啪”,是文具盒拍击课桌的声音,“唐忘,别发疯了,我们还要学习呢!”小马站起来想冲过去,我一把抓住她,朝她摇摇头。

    老班走过来,拉起唐忘,“走吧,我们去校长那里。”

    唐忘望着焦急的我和小马,拨开我们的手,笑了笑:“没事的,放心。”然后跟着老班朝教室外走去。她的背影很是桀骜不驯,但又挺得笔直,好像很坚韧的样子。

    小马坐在座位上发呆,我也是。我已经完全看不懂唐忘了,我们仨曾经形影不离,无话不说,可现在,唐忘已经越来越陌生了。

    教室里短暂的议论纷纷之后,又归于平静,很多人已经对唐忘的离经叛道不再过多关注。

    九月的校园,依然燥热,几只蝉在窗外嘶叫,那叫声满是凄厉与狂乱。

    秋,要来了。


    终于熬到铃声响起,我和小马冲出教室。经过一楼空坪时,雪松树荫下围了一团人,正在议论唐忘,我们慢下脚步。

    “唐忘也太嚣张了,拦住人家二话不说就开揍,还把人胳膊给端了!啧啧,够狠,我们以后可得离她远点儿。”

    “上次就记过处分了,你们说这次会不会开除?”

    “不会吧?张鹏也太损了呀,我看到他说唐忘爸爸是毒犯几次了,每次唐忘都气得浑身发抖,但都忍住没打他,只是争辩说她爸不是毒犯。我看他也是该打。”

    “就是,张鹏仗着他叔在公安局,耀武扬威。”

    “你说——公安局的?不会唐忘爸爸真是毒犯吧?”

    “是哦!以前唐忘文静又努力,搞不好装的,你们看她现在,完全就是个二流子,原形毕露了?”

    ……

    听到这些,心里愈发收紧。我们把那团议论甩在身后,跑得更快。唐忘不能被开除,一定不能!我和她约好了要上同一所大学的。虽然她,虽然她变得有点 ,有点……顽劣,但学习起来很拼命的,而且她成绩一直在前五十……

    校长室在东边三楼,我们气喘吁吁刚上楼,就听到了唐忘那犟牛的声音:“开除就开除,向他认错,做梦!”

    “你——”校长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的同时,是茶杯摔地的声音。

    “校长,你看……这……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成绩是有目共睹的,就是这一年不懂事,状态不好,我慢慢教育她……”老班显然急了,说话都结巴起来。

    “成绩好就不开除了?”校长声音猛然拔高,“这样的品行,学得越多越危害社会,我们学校不能培养……”校长的声音戛然而止。

    半晌,校长室没有任何声音。我转身想离开,小马拉住了我,我眼前是一片刺眼的强光,那是水泥球场在午后阳光下反射 来的,球场周围的树木花坛都呆立着,有些恍惚,一丝风也没有,只有蝉,只有蝉在拼命地嘶叫,整个校园在疯狂的蝉鸣中显得逼仄又压抑。

    良久,唐忘的声音才冷悠悠地响起来:“那,校长,刚刚辛苦您了。哦,补充一句,校长,您,眼睛真瞎!”

    那声音仿佛是一把冰刀,悬在夏日午后的空中,仿佛滴着泪,又闪着透明的寒光,锋利无比,我感到了心脏被割开,一股寒气在五脏六腑扩散开来,疼痛 ,更多的是冷,彻骨的冷。

    我也看到了小马不可思议的眼神,我们从来没有听到过,也从没想过,唐忘居然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那是我们看过的电影里的女配说话才有的语气。

    “唐忘,唐忘,唉,唉……”

    门猛然被打开,黑瘦的唐忘一脸冷漠走出来,她的眼神!她的眼神也有了女配的阴冷!

    唐忘砰地一声关上门,整栋楼都晃了几晃。

    唐忘的头发已经理顺了,衣服也整理过,显然,校长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生气的。

    我们三人在门口面面相觑。我伸手抓住唐忘的手,她眼里泪光一闪,很快用手擦去,满不在乎地说:“这都第三次说开除了,没事, 习惯了。”说完,揉乱了短发,甩开我的手,又恢复了那副让人想揍想远离的德行,晃着身子,径直走了。

    我和小马还愣在原地。

    “开除吧!”校长的声音很低沉,透着深深的无力感。

    我更加透不过气来。

    我和小马再次对望一眼,匆匆去赶唐忘。老班的声音还在挣扎:“校长,你再考虑考虑……”


    十九年过去了,唐忘说校长眼睛瞎那句话给我的震惊与绝望,现在依旧让我感到有些窒息。

    我把目光投向了窗外,夜很静,月亮 真圆啊!对面高楼里,还有三三两两的灯火,不知道灯火里有着怎样的故事。

    进入高三,唐忘在老师同学们眼里已经是个很不受欢迎的学生,哪怕她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也渐渐不被大家接受,甚至厌恶远离。

    唐忘是在她父亲过世后开始变坏的。

    是的,你没看错,是变坏。

    高一期末时,唐忘爸爸过世。

    我还清楚地记得,唐忘被老班拉倒教室外面说了什么之后,木偶一样走向座位的样子,记得她在座位上呆坐良久的样子,记得她用极慢的速度收拾书本文具的样子。然后是老班催促无果,过来帮她收拾书本的场景。

    唐忘走后,老班才告诉我们,她爸爸过世了。

    过世?我想起唐忘的眼神,是有悲伤的,但更多的不是,她的眼神太复杂,有悲伤,好像还 有恨,有……我也说不清,总之,她太不像一个失去父亲的女儿,让人疑惑不解,教室里也议论纷纷起来。

    后来,唐忘没有回到学校。葬礼也只需要几天啊?

    熬完漫长的十一天,终于放假,我和小马直奔唐忘家。

    她完全变了一个人,话极少,眼睛里是我看不懂的光彩,她胸前又带上了消失了几年的银元,她说暑假去学女子格斗。玉姨抹着眼泪一次一次求唐忘,唐忘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临走时玉姨再三拜托我们好好劝劝唐忘,说女孩子还是过安稳日子好。我不懂玉姨为何这么说,后来我和小马劝说过唐好几次一起回学校补课,但十头牛也没拉回唐忘,表面答应了玉姨,可到了学校之后就找不到了。

    八月底,唐忘回来了,白白的皮肤变黑了,人更加的瘦,头发剪短了,见面时我看到她的手上有血泡,破了的,没破的。我和小马惊呼时,她毫不在意笑笑说:“以后我罩着你们。”

    上了高二,唐忘的变化让我们一个个难以置信,首先是不穿校服,接着是不理发,短发长长后,只剪掉额前一半,遮住一只眼睛,怎么看怎么不像好学生,我劝她,她说,一只眼睛看世界,另一只眼睛看自己,看自己就不用露着了。

    后来她学会了吹口哨,看到帅气阳光的男同学吹几声,像流氓的那种。

    再后来,她不喜欢数学老师,上课睡觉,有一次居然把脚搭在课桌上,老师批评她,她怼一句,讲得这么烂还批评人,把数学老师气得摔门而去,从此不再管她。

    一次月假,我们约好了一起看电影 ,看完后,她兴冲冲的跟我们说 ,她要做电影里的那个女配,我和小马觉得她就说说玩儿的,因为,那个女配坏得让人咬牙切齿,好几次让人想冲进屏幕暴揍一顿。可没想到,唐忘越来越像那个女配:她买了铁链子戴在手上,她还学会了抽烟,动不动就打架……

    高二暑假,唐忘再次没有回学校补习,开学时更黑了,也更张狂,当张鹏再次出言不逊时她动手了,也许以前是怕打不过吧。

    唐忘说的校长要开除她的三次,

    那天卸掉张鹏胳膊是一次。因为张鹏一群人再次说她爹是毒犯,她是学校的毒瘤。

    另一次是她高二期中时,将吃剩的饭菜倒在别班同学头上, 因为对方用很难听的话说她发型丑,并且引发食堂群架。

    还有一次唐忘迟到了,被门卫室批评,要报告教务处,她就把手里的书本砸了出去,结果把保安眼睛砸肿了。问她为什么砸,她说因为是帮校门口一个摆摊老人才迟到的,而且只迟到了两分钟。

    唯一没变的就是学习起来依然投入,成绩依然优秀吧!

    可我总觉得,唐忘又没有变坏,她的眼神她的表情她的语气,一直没有那个女配的阴冷。

    但那一次,唉——

    夜,真空旷,又仿佛是无底的深渊,这声长长的叹息被它吞噬,不给我任何回应。

                    三

    犹豫很久,我还是拨通了小马的电话。

    电话终于接通了,小马含糊嘟囔的声音传了过来。

    “笑笑有消息了。”我开门见山 ,尽量地克制着,一字一顿慢慢说出来。

    “什么——”突然增大的声音震得耳朵难受,我把手机拿远一点点,想象着小马像弹簧一样坐起来,眼睛瞪得老大的样子,她总是这样。

    “笑笑在哪儿?她现在在干嘛?她结婚了吗?她是因为舍不得你回来的吗?……哎呀,你快说呀!”小马的问题一句句撞在胸口 ,仿佛子弹一样射过来,又密又急,我再次感到了疼痛。我多想知道啊,我多希望是那样啊,可我一无所知。

    “我不知道。”我的沮丧像夜色一样弥漫。

    电话那头沉默了,我隐约听到了小马的呼吸,还有起床,拉窗帘的声音。

    “那,她是犯事了吗?还是进去了?还是 从里面出来了?”小马又这样说了,只不过是这次有些小心,但问话的语气里又有些肯定。

    现在,小马也认为唐忘变了,不,很早以前小马已经这样认为了。

    那一丝的恼怒又浮上来,“小马,你能不能别这么说!”

    “哟,这又心疼上了啊!”小马略带调侃又似嘲讽的语气之后 又是长长的沉默。然后听到她悠悠叹了口气 ,“小时候,笑笑多好啊!”

    是啊,唐忘小时候是个多好的女孩呀!

    她开朗聪明,嘴又甜,还特别爱笑,是我们院里的开心果,而且她一直是班长,成绩优异,我爸常常拿她训我,说我比她大还矮了一级,成绩却比她差一大截。我也不恼,反而觉得很自豪。

    作为邻居的我从小就喜欢跟她玩,我帮她背书包,帮她拿玩具零食,回家帮她抄生字,她喜欢看侦探小说,我就去借,去买,只要她想的事,我都想尽一切办法去做。我喜欢看她的眼睛,又大又亮,笑起来像弯月,我还喜欢她眼里傻笑的我,我觉得只有在她眼里才能看到自己最快乐的样子。

    一次老爸取笑我,我梗着脖子就怼了回去:“就是,我长大了就要她做我媳妇儿。”

    老爸哈哈大笑说:“臭小子,不错啊,居然想娶唐忘这头小犟牛 。不过她又乖巧又上进,你要好好努力呀 没本事娶不来哦!”

    曾经我一直暗暗努力,就是为了不落后她太多,虽然有点吃力,但我终于和她,还有小马一起考进了市里的重点高中,并分在一个班级。

    上高中时唐忘已经出落得很美了,虽然不是很高,而且很瘦,但是,她身姿挺拔,齐肩的长发总是用一个方格布的蝴蝶结发箍挽着,那种清水出芙蓉的美,总是牵走我的目光。

    尤其她那双眼睛,沉静又明亮,像一潭秋水,我还是常常在那双眼睛里迷醉,我依然帮她做很多事,帮她打饭,占座,放假了送她到家门口,不到两个月,老师同学就都知道了我们是一对,估计是我们学习勤奋,成绩不错,所以老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唐忘变了。很多时候玩世不恭,嚣张跋扈,但有时候又让人觉得那么脆弱无助。

    有时候我觉得她离我很近,放假了,她总要我陪她写作业,有时候拉着我是衣袖不让我走,眼里那份依恋与凄楚让人心疼。

    有时候又觉得她离我很远,即使同桌,经常会一天不跟我说一句话。偶尔她会望着窗外发呆,摸着挂在胸前的那块银元。她太安静了,安静得让我有些发慌,我不知道她想些什么,而且她的眼神越来越让人看不懂,早早的没有了我们那个年纪该有的单纯和青春飞扬。

    我还是原来的我,唐忘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唐忘 ,但我一如既往地对她。

    唐忘越来越迷上侦探小说 ,只要有空就会看,她还会不去操场做操 而是在走廊里练习学过的格斗术,好几次我看到她练习时目光坚定,甚至隐隐露着凶光,有一次,她把拳头砸在墙上,骨关节都砸破皮,仿佛要跟人拼命一样。

    她,真的变了。

    唐忘极爱干净,午睡后,她总是用纸巾仔细地擦汗,还会擦她的手指,一根,又一根,慢慢地擦,她的手指纤细白嫩,指甲泛着浅浅的光泽。经常她擦手指的时候,我心里就升起无限的怜惜,就想抓住她的手,然后像电视剧里一样,把她的手贴在胸口。

    有两次唐忘看到我的傻样子,还冲我一笑,甜蜜又羞涩,我会看到她耳垂一下子就通红通红的,我的心就砰砰跳起来,我恨不得立刻抱着她,亲她的手,亲她的耳垂。

    是的,你没猜错,那时候我就确定,我爱上了她。不是一般高中生彼此好感恋恋爱那种,是下定决心一辈子守护她的那种。

    但是,唐忘变了,后来,那份让我心动的笑也消失了。有时候我劝她,她会冷冷看我一眼,要我少管闲事 ,说得急了,就用一句假惺惺把我怼得哑口无言,可我又舍不得骂她。

    她变坏了?而且变得很彻底?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今天看家里好乱,估计你睡不着 ,收拾收拾吧,我也睡不着,陪你说说话。笑笑回来了,你不能再颓废了……”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那头小马的话把我拉回现实。

    我打开所有房间的灯,望着脏乱的家,摇摇头,轻轻扇了自己一耳光,打开电视,挂好耳机,开始收拾起来。

    耳边是小马絮絮叨叨的声音。

    夜,终于不再像深渊一样, 而是有了一丝丝温情。


    小马在电话那头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

    “你睡吧,明天还要早起来这里呢。”我说。小马那头叮嘱了好几句,挂断了电话。

    家里又安静下来,我再次感受到了夜的深渊向我张开了大嘴。

    我必须得做点什么,做什么呢?

    衣服已经晾起来,地板拖过了三遍,桌椅,沙发,窗台也擦过了。我从客厅走到阳台,又进卧室,然后又出来,一遍又一遍。最后 竟然到了厨房,这个以前我几乎不进来的地方。厨房里灰尘很厚,但很整齐,一年多了,依然保持着小马和女儿妮妮在时的样子。

    我拿起抹布,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瞬间淹没了我,很快浸湿了抹布,也流在我的脸上。

    小时候,小马是我和唐忘的跟屁虫,后来唐忘从我们的世界里消失,小马的怀抱和肩膀一度成为我发呆、流泪的地方。三十岁那年,被父母逼婚的我,选择和她组建家庭,婚礼上小马笑得灿烂甜蜜,而我……

    婚后的小马是个贤惠的妻子,她把家打理得很温馨,把我和孩子照顾得很好,她能忍受我想唐忘想得发呆,允许我一次次穿起唐忘送给我的衣服,允许我一次次读高中的日记,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

    可那天早上,她突然穿戴整齐,坐在床边郑重其事问我她漂亮吗,我看着她施过淡妆的脸,眼神里有些期待,有些悲凄,我又从她眼里看到了唐忘的眼睛,愣住了,没有说话。然后小马说,她累了,坚持不下去了!她可以忍受很多很多,但无法忍受我们作爱时我喊唐忘的小名,然后她就流泪,无声无息地流,一直流。

    我一直记得那个早晨,阳光从窗口照进来,照在小马鬓角的头发上,有着细腻的金色的光芒,她有着挺巧的鼻子,活泼的眼睛,她比唐忘美很多。她喜欢一惊一乍,我为家里做了一点点事,她都会瞪着眼睛表现出惊喜的样子。

    我没有关掉水龙头,任它流着。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没有了小马的怀抱,只有这水流可以陪伴我。我想象着小马那些年的等待,还有挣扎。

    擦完灶台,我拿出柜子里的碗,冲洗,然后一点点擦干水渍,就像小马那样,然后把碗摆在灶台上,看它们在灯光下发光的样子,小马的眼睛浮现,透过她的眼睛,我又看到了唐忘的眼睛。

    窗外有了亮光。我去洗澡,换上那身衣服,在阳台上闭上眼睛,恍惚间,唐忘的手指纤细,她拂过我的脸,衣领,肩膀……大眼睛里泪水却始终没有落下来,她笑着看我,抚摸我,拥抱我,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四

    唐忘的变化,与她爸爸有直接关系,那天整下午,我想起他爸爸,就恨得直咬牙。

    唐忘的爸爸叫郝志平,是个警察,唐忘每次说起他爸爸都无比骄傲。我也在她家里见过全家福,她爸爸一身警服,十分威武。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人,一次我伸出手想摸一下,被唐忘一巴掌打开,“不准摸,我和妈妈都只有这一张呢!”

    所以有一些小孩会明里暗里说唐忘是没有爸爸的孩子,她总是头一昂,“你们是因为没有警察爸爸,才这么说的 。”她还从衣襟里掏出一个挂在胸前的银元 ,“我爸爸给我的,你有吗,哼!”说完,狠狠跺脚 然后转身离开。

    有时玉姨知道了,会抱着唐忘,然后告诉她,爸爸是英雄。唐忘会小声地喊:“妈妈——”玉姨会告诉她,不要听他们胡说,爸爸是最爱笑笑的,爸爸最喜欢她笑了。唐忘就仰起脸,把带着泪花的眼睛笑成一轮弯月。

    但事情转变了,而且让人猝不及防,唐忘的世界就在五年级暑假的那个下午彻底崩溃。

    无论是什么时候,我都不愿回想,可很多时候,就像在脑子里刻下思想钢印,一看到唐忘痛苦,那一幕幕就会闪现——

    天气极其闷热,院里的柳条蔫垂,明晃晃的太阳晒得睁不开眼睛,知了的狂叫汇成无边的海洋,我们仨约好去公园的湖边。

    路上稀少的行人,街道上的店铺,偶尔驶过的汽车,都在暑热里喘着粗气。走到一家大酒店门口时,唐忘停住了脚步,我和小马也停下来,看到她睁大了眼睛,然后,她咧开嘴笑了,那灿烂的笑容仿佛要遮住狠毒的日头,她像一只轻快的燕子,飞快朝酒店那个刚出门的男人跑去:“爸爸——”那清脆的声音,至今响在我耳畔。

    唐忘爱笑,但只有那一次笑得最开心,天空的云有没有停下我不知道,但那个男人停了下来,愣了一下,眼里一片慌乱。她是郝叔叔,唐忘的爸爸!他往门里缩回一步,这时,一个妖艳的年轻女子走出来,一把挽住男人的胳膊,踮起脚快速吻了一下郝叔叔。

    郝叔叔恢复了原样,好像根本没看到唐忘一样,也亲了一下那个女人,他们挽着手走了出来。接着,后面又走出来三个男人,他们上了一辆车,飞驰而去。

    唐忘被施了定身魔咒,一下子僵在那里,我们也呆住了,半晌回不过神,待那车子转过街角,唐忘终于拼命叫喊着,追了过去。

    蝉鸣仿佛消失了,街道上只剩下她撕心裂肺的哭喊。

    唐忘摔倒了,因为跑得太快,甚至在地上向前滚了一下,她没有再去追,而是趴在地上哭,像一只破布娃娃。

    就在这时,一辆面包车疾驰而过,在唐忘摔倒的地方猛刹车,从车上冲下来一个壮汉,捂着唐忘的嘴将她拖上车,一瞬间我们的眼中只剩下唐忘挣扎的双腿,和她惊恐的叫声。

    我和小马吓坏了,小马哇的一声哭出来,我们朝玉姨上班的地方狂奔。

    玉姨砰的一声站起来,办公桌和座椅分开,然后她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着:“来了,还是来了!”

    办公室的一位叔叔赶紧过来帮忙,打通了报警电话,但那边说收到时,玉姨疯了一样抢过电话:“不能报警,不能报警,不能…报…警…”她的声越来越低, 最后几乎听不到。然后她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空洞地望着前方,没有焦距,眼里一片荒漠。

    我爸爸妈妈来了,警察也来了,简单询问后,几位警察冲了出去,爸爸妈妈把玉姨带回了家,一路上,她还是不说话,也不流泪,只有蝉鸣,继续着它们的狂欢。现在想想,那蝉鸣是替玉姨在哭吧。

    我们被通知赶往医院手术室,夕阳西下时,走廊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位跛脚的警察抱着满身血迹的唐忘冲进了手术室,玉姨依然没有声音,依然目光呆滞。

    第二天,我和小马去看唐忘,她正处在梦魇中,她的胳膊上,腿上,有很扎眼的几道伤痕“…疼…不要…再打…,爸爸,不要杀我……不要……”玉姨依然不出声,没有眼泪,只是用颤抖的手抚摸唐忘,唐忘开始在噩梦中挣扎得厉害,她的手在虚空中乱抓,腹部开始浸出血迹,我连忙抓住她的手,感受着她的无助和恐惧。

    后来,唐忘告诉我,他爸爸提着酒瓶,用皮带醉醺醺抽她,爸爸对着她的胸口瞄准时,那个女人跑过来,压住了枪头,嚷着:“死人了我们就全完了!”但枪声还是响了,只不过错开了,从腹部边上穿过。否则……你应该能想象,唐忘说这话时的眼神。

    后来,唐忘休学了,我们怎么逗她,她的笑容也回不来了,她的泪仿佛流不完,后来初中三年,她偶尔也笑,但她笑的时候,我更希望她哭。我们经常默默跟在她身后,那个跛脚的警察经常接送唐忘。她胸前的银元不见了,有一次我看到玉姨强迫她带上,她一把抓过扔了出去。

    玉姨也终于在一次爆发之后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安静,微笑,不多言语,目光里有着常人少见的深邃与坚定。

    这件事后 唐忘变得自闭忧郁。而唐忘爸过世,则让她开始变“坏”,当别人都讨厌疏远她时,我和小马知道,她真的不是一个坏女孩,她实在压抑得太久了。


    晚自习时间,唐忘坐着发呆,她又拿着胸前那块银元,轻轻抚摸着,我和小马也在发呆,玉姨和曾叔来到了教室门口,唐忘腾地站起来,冲出去,绊倒了课桌。

    当我和小马再次在校长室外站定时,校长室内一片安静。我和小马,借着窗玻璃透出的灯光,看着彼此担忧的脸,都不敢说话。

    唐忘真的要被开除了吗?

    “唐忘,你这个想法很好,三次处分足够了。”是校长的声音。

    “是啊,笑笑,你用的力气太大了,让校长老师们很为难啊!”曾叔的声音语重心长。

    “哦!对不起。”

    “好孩子,没有哪个女孩子像你这样选择的呀!能不能听妈妈的,咱不选这个,好不好……”

    “妈——”

    校长室响起了告辞的声音

    这?什么意思?我和小马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门开了,唐忘首先走了出来。我和小马赶忙迎上去。

    “不会开除了,你们放心啦!”唐忘冲我们一笑,回头等玉姨出来,牵住玉姨的手,把头靠在玉姨肩膀上,一副撒娇的样子。玉姨抱住唐忘,抚着唐忘短发,眼泪又掉下来。

    看来是真的!我和小马对望一眼,小马蹦了起来。

    我望望夜空,长舒了一口气。燥热褪去,月亮正从一团乌云中穿出来,放射着它皎洁的光辉,几声蝉鸣,在夜风里清凉着。


    第二天课间操改为学生大会,唐忘被宣布记大过处分,并且当众向张鹏赔礼道歉。很显然唐忘的道歉一点诚意也没有,对张鹏说那句“对不起”时她双手抱胸,晃着一条腿,十足的痞样子。张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唐忘就无视着站到一边,不拿眼看张鹏。

    倒是张鹏,一瘸一拐走到唐忘跟前,郑重其事地对她说对不起,还弯了下腰。唐忘见状,用大拇指擦了一下鼻子,哼了一声,继续晃着她那条张狂的腿。

    队伍中一时议论纷纷,更多的是奇怪张鹏,昨天唐忘只卸了他胳膊, 今天腿瘸了?后来听说张鹏叔叔来学校,把他给揍了一顿 说以后再为难唐忘,还揍。

    哈哈哈,我和小马听到,在操场上像野人一样又蹦又叫。

    张鹏果然没有再惹唐忘。

    唐忘也收敛了很多,把很多精力用到了学习上,笑容也慢慢多了起来,校长偶尔来我们班,叫走唐忘,数学老师居然也开始提问唐忘,唐忘的成绩也有了回升。

    当她再一次冲我露出那娇羞的笑容时我看呆了:

    “唐忘,你,你终于又回到了淑女范。”

    “什么?”哪知道唐忘一听炸毛了,丢下手中的卷子,揉乱了短发,从书包里翻半天翻出半根烟,咬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淑女?”

    望着秒变痞子的唐忘,我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哎,唐忘在当女配的路上一去不回头了,而且越来越出神入化了。她依然不去做操,在走廊里练格斗术,依然吹口哨,依然静静坐在位置上抚摸她的银元……奇怪的是,校长看见了,不但不批评她,反而露出笑容,我居然从那笑容里,感觉到了赞许?

    再后来,唐忘顺利毕业,但她没有按我们约好的报同一所大学,她一个人去了南方的一所大学,我和小马则留在了家乡省城的大学。

    我第一次去看她。她的背包里居然有两本《犯罪心理学》,一本是新的, 另一本,上面做了密密麻麻的笔记,是唐忘的笔迹。望着我一脸问号,她笑笑说:“我喜欢。”

    第二次去看她,她在拘留所,要我把她捞出来,第三次去,她躺在学校田径场草坪上流泪,见到我,抱着我哭得更凶,却怎么也不说为什么。

    当我第四次去看唐忘时,唐忘已经找不到了,她被学校开除了,原因是打架。我一个人游荡在她生活过的校园,想象着她在这里,痞着,浪着,又拼命地学着,孤独者地走着,她终究没有做回那个淑女。而是从我们的世界消失了,带着无数的问号,带着我的担忧,消失了。

    如果没有这样的爸爸,如果没有那次去公园,会怎么样呢?

    唐忘一定还是那个爱笑爱闹的唐忘!唐忘一定和我们上同一所大学!唐忘一定就在我身边!


    再一次见唐忘,已经是五年后了。

    我走出单位大门时,远远看到马路对面柳树下的身影,居然是——唐忘?

    我飞奔过去,真是唐忘!我一下子抱住她,再也控制不住,一边亲吻她,一边哭得像个孩子。唐忘没有拒绝,任我亲吻她,任我把她上上下下打量,然后拉起我的手说什么都不要问,带她吃饭吧。

    那晚的唐忘很淑女,她穿了碎花连衣裙,淡淡地化了妆,大眼睛笑意盈盈,我又从她眼里看到了幸福的自己。饭后我牵着她的手,她像只快乐的燕子,说我们的过去  说那晚饭菜的美味,说校长说数学老师……路边垂柳依依,河里水流平缓,我们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 ,一直没有放开手。

    送唐忘到家,唐忘把我拉了进去。玉姨看到我们,没有说什么,深深望了我一眼,默默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唐忘把我拉进她的房间,用她纤细的手指,摸着我的脸,我的脖子,我的衣领,然后猛地抱住我开始亲吻我,大胆又笨拙,羞涩又疯狂。

    我和她有了疯狂的一夜,我的记忆里,是唐忘不停叫着我的名字, 我也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

    第二天醒来,唐忘已经走了,只有玉姨坐在客厅里,流着泪告诉我,唐忘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不用找,找不到的。

    我冲出去,想去追赶,只有满院子的树,满院子的蝉鸣。

    从那以后,无论我再怎么努力,也没有了唐忘的消息。

    一次又一次,我在街道上望着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我希望从那些身影中看到唐忘的影子,可是没有,一直没有, 一直,没有。

    唐忘,就像一只夏日的蝉,在拼命的鸣叫后,消失在重重密林中。

                      五

    我终于打开了盒子,里面是几个信封,我拿起最上面那封,信封上的字娟秀而有力度,那是唐忘的笔迹。

    电话响起,我放下信 ,站到镜子前,梳头,整理好衣领,把T恤扎进裤腰里,熬夜后隐约有黑眼圈,但还算精神——我要让唐忘看见她心目中的我,这么多年不见,唐忘又变成什么样了呢?

    早晨的小区凉爽怡人,水泥小路两边的花草修剪得整齐漂亮,树木葳蕤,初升的太阳将金色的光芒,从绿叶缝隙间洒下来,在地上留下斑斑驳驳的影子,晨风吹过,地上光影晃动。跑步的年轻人,做操的老人,奔跑嬉闹的孩子,三三两两从菜场回来的人,悠然,笑语,是晨光里最美丽的风景,小区的早晨,处处都是祥和美好。

    走出小区大门,街道上车辆来往穿梭,对面超市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十分热闹,再过去,是琴行,一个小男孩蹦蹦跳跳着,他的笑脸真像明媚的太阳,后面跟着的是他奶奶吧,一脸慈爱的望着男孩。男孩进入了那扇玻璃门,老人也进去,我仿佛听见小男孩敲起架子鼓,一副神气活现的模样,就像我上次看到的那样。

    身旁是个早餐店 排起了不短的队伍,店门口空地上摆了几张简易桌子,坐满了人,空气中弥散着食物的香味。小马和妮妮正坐在一张桌上吃着面条。

    妮妮看到我过来,伸开双手跑过来,“爸爸…”我一把抱过妮妮,亲亲她。

    “爸爸,妈妈说去见笑笑阿姨。笑笑阿姨长什么样儿啊?她会给我买冰激凌对吗……爸爸你为什么不和妈妈一起住啊……”

    我望望小马,她显然也一夜没睡,很是憔悴。

    接我们的车子到了,车上下来的男人板寸头,一脸严肃,妮妮见了有些害怕,把脸埋在我胸前。

    “周凯吗?”

    “是的是的。”

    握手,上车,曾叔也在。

    小马依然忍不住,一上车就开始问个不停。

    曾叔摸摸妮妮,沉默良久,终于开口。

    “……你郝叔叔必须打笑笑,越狠越好,要不郝叔和笑笑都可能会死,郝叔潜伏那么多年也会功亏一篑……”

    随着曾叔的讲述,一幕幕在眼前浮现:

    警察终于出现,郝叔将枪口对准笑笑胸口,曾叔冲向平台。一声枪响,笑笑晕死过去,又一声枪响,曾叔腿部中枪,从最高的台阶跌落下去,又是几声枪响,子弹将最高台阶打出几个坑。

    “郝叔枪法好,笑笑戴着的是铬银合金……”

    “郝叔去世后,唐忘清楚了一切,下决心要做缉毒警察,所以郝叔死后依然是一名毒贩,并通过新闻播放。笑笑的坏是在提前练习,多次处分也是为了以后能更好潜伏……”

    “因为是女孩子,笑笑潜伏得很好,捣毁了几个贩毒团伙,可她是女孩啊,得遭多少罪……这次,她遭遇了杀死你郝叔的大毒枭……”

    妮妮因为早起睡着了,车子里只有曾叔的声音。我们都沉默着,心里翻涌起情愫让车内更安静。

    我明白了玉姨为什么去拜佛,为什么她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太多太多的疑问都解开了,但唐忘……

    车子在路上疾驰,车窗外是盛夏的田野,大片大片的绿,有白色的鸟儿在田野上空飞翔,在水田里漫步觅食,在田埂上一条腿静立。几头牛在河滩上,或吃草,或闲卧,荷田里,盛开的花朵在风中粉着,红着,有蝉叫声一晃而过。江南的原野,在阳光里,生机勃勃,美丽怡人。

    重症监护室,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照在病床床头柜上,柜子上放着折叠整齐的警服,警帽上的警徽在阳光照耀下微微发着光。

    病床上的唐忘,依旧是短发,依旧瘦,脸色惨白,双眼紧闭,旁边的心电图仪器微弱地挣扎着。

    我在床边蹲下,抓住她的手,她的手指真冷,一条长长凸起的疤痕从食指掌关节处一直延伸到小指一侧的手腕处。

    几个小时过去,唐忘终于睁开了眼,干涩的嘴唇微翘,她用手指,极慢地触摸我的眉毛,眼睛,嘴唇,。然后缓缓转过眼,望着门口,小马抱着妮妮连忙凑过来,曾叔也过来了,唐忘看看我 ,又看看小马和她怀里的妮妮,眼里有了笑意。

    然后,唐忘的眼睛继续望向门口,一直望着,望着,然后,唐忘慢慢合上了眼睛,眼角淌下泪水,她的手指从我的脸颊上垂落!

    窗外,蝉拼命的叫着,淹没了我们,淹没了这座城市,也似乎要淹没这夏日的阳光,淹没这二十年的光阴与故事。

    唐忘,也停止了鸣叫, 停在了2021年7月23日上午11时24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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