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贵平终于哭够了。
他把头偏向一旁擤了擤鼻涕，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提着礼品袋站起来，刚要往前走身体突然向后仰，似要摔倒，我急忙上去扶住他：
“怎么了师傅？”
“没事，有点晕。”
我扶着他亦步亦趋地向奶茶店方向走去.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电瓶车，我明白他的意思。走了一会后，他恢复正常，坐到电瓶车上，他对我说：
“今晚我请你吃烧烤。”
“我吃过饭了。”
“我请客，不要你掏钱。”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真吃过了。”
“是不是不给我面子？！”
“我不是……”
“不是就跟我走，快去骑车！”
刘贵平轻车熟路地带我到了一家名叫“夜来香”的烧烤店。刘贵平径直走向里面的冰柜，拿了盘子开始挑选：
“想吃什么，随便挑。”
我随便选了几样，刘贵平选了一堆：
“那么多吃得完吗？”
他没有回我的话，转身对老板说：
“老板来一扎啤酒。”
我们刚坐定点上烟，啤酒就上来了，刘贵平一边叼着烟一边起瓶盖：
“女人就是狗屎，他妈的给脸不要脸。”
他把开了瓶的酒给我，自己又开了一瓶，随即倒满一杯。
“师傅你别生气，既然她不喜欢你，就再换一个，天涯何处无芳草，别因为一个树放弃了一片森林。”
我们干了一杯，他一饮而尽，我只喝下去半杯。
“贱，就是贱，贱女人，晚上出去让人骑让人干。”
他低头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
“师傅不至于人身攻击，恋爱自由，做不成男女朋友还能做朋友嘛。”
“做个鸡毛朋友，你觉得我们能做朋友？”
“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去你妈的，什么鸡毛仁义，都是狗屎，老子要是个富翁，我不信她还敢让对我这样？”
服务员把做好的烧烤端上来，刚才满满的一盘，现在只剩下三分之一，没想到烤完之后缩水地那么厉害。
“师傅你想开点，这种事没办法的，喜欢你的人，觉得你哪都好，不喜欢你的人，你做什么她都不会爱上你，我上大学时追一个女生两个月，什么都做了，她就是对我没感觉，后来我遇到现在的女朋友，我放个屁抓给她吃，她都笑的不行。”
他伸手拿了一串韭菜放在嘴里一口撸光，边嚼边对我说：
“那你说她为什么不喜欢我？到底是啥原因？”
“她不是已经有男朋友了吗。”
“万一那个男人不是她男朋友呢？”
“经过晚上这一件事，就算不是，也很难再在一起了。”
刘贵平呆了几秒，然后闷着头不住地喝酒，边喝边说：
“女人就是狗屎，臭狗屎，他妈的。”
“师傅你少喝点，其实也不一定。”
刘贵平很快喝完了四瓶酒，我也喝了两瓶，一扎啤酒转眼间已经四瓶了，我看了眼墙上的钟，已经九点了。
刘贵平乜斜着眼望着我：
“你说找个女人咋就那么难呢？一个个都他妈钻钱眼里去了。”
他已经不胜酒力，一颗头在肩膀上要来晃去，随时都可能砸在桌子上。我已经喝了三瓶，我第一次喝这么多酒，我不确定到底是刘贵平的头在晃还是我的头在晃。
就在我晕晕乎乎的时候，门口突然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高大，勾着背，双鬓泛白，猪肝色的脸，穿着宽松的休闲打扮。女子是大波浪，浓妆艳抹，穿着白底碎花连衣裙。恍惚间我有些眼熟，我眯着眼偷偷盯着他们，他们在我斜对面坐下，那个女人背对着我，那个男人笑嘻嘻地跟女人说话。
我扶住不住摇晃的头，看清了那个男人，随即那个女人的背影我也熟悉了，她还曾关系过我怕我被雨淋。
这对狗男女！我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冒出这句话来。
凯盛脸上的笑有些变形扭曲，像隔着水面看到的一样。
“师傅你喝醉了我们回去吧。”
“回鸡毛回？回去也是一个人，再接着喝。”
他又开了一瓶啤酒，倒满杯子，一仰头咕嘟全倒进喉咙里，随即拿起所剩不多的肉串咧开嘴咬下一半。
“师傅你自己住吗？”
“我不自己住你跟我住？！”
他突然头一抬，眼睛一瞪，毫无预兆地怒了起来。
“我不是这意思，你爹妈不在这跟你一起？”
“我娘早死了，我爹整天就他妈知道坐轮椅上听收音机，鸡毛事不能干。”
“那谁在家照顾你爹？”
“还能有谁，我姐呗。”
我没想到刘贵平的家庭是这样的情况，一时心堵，敬了他一杯。仰起头喝酒时乜斜着眼偷看那对狗男女，凯盛的笑还在脸上，口中不停地说着什么，那女人肩头也一耸一耸的，被他逗得乐不可支。
我放下杯子发现刘贵平又哭了，这次是无声的哭。
“师傅别哭了，为了一个女人不值当的。”
我抽出纸巾递给他，他没接继续端着酒杯，口中自言自语道：
“我对不起我姐……我对不起我姐……我就是个人渣……”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深吸一口，隔着缓缓上升的烟雾看着刘贵平以及凯盛。凯盛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面无表情。刘贵平又喃喃说道：
“我姐三十了还没对象没结婚，都是我的害的。”
“师傅你不用太自责，现在三十结婚不算晚。”
“你懂个鸡毛！我姐是因为我和我爹才耽误了的，她原本有个对象，是我姐在镇上上初中时的同学，我姐初二下学后两人一直好，亲都定了就等着结婚了，09年冬天，我从武汉坐大客回家过年，到家时已经凌晨三点，我打电话让我爹去路边接我，当时天冷，晚上穿着羽绒服还冻得人发抖，我下车等了一会，我爹还不来，我电话催他，他说快了快了，结果刚挂上电话就出了意外，他被一辆半挂车迎面撞倒，双腿落了残疾，就是因为接我的电话我爹才被车撞了。”
说到这里他早已泣不成声，我把餐巾纸放在他面前。
“那肇事司机抓到没有？”
“抓个鸡毛！连车都没停，给我爹看病治腿把家里的钱都花光了，还欠了不少钱，我姐的婚事也耽误了，我爹出院之后，整天坐在轮椅上什么都干不了，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我姐就一直在家伺候他，当时因为我的事我天天躺床上不吃不喝一心想死，我姐伺候完我爹还得过来安慰我，那半个月我姐一下老了，我姐对象开始经过过来帮忙，我姐说要结婚可以，不过要把爹带上或者在这头过，反正无论如何，不能撇下爹，那男的说你不是还要弟弟，让你弟弟照顾不一样，我姐说我弟还小交给他我不放心，我姐说给我说了对象我结婚后再说她的事，那男的对我姐是真有感情，他答应了，可他家里人死活不同意，要他断了这门亲事，那男的还是等了我姐两年，这两年里我姐到处托人给我介绍对象，可家里条件太差，要钱没钱要房没房，还欠了一屁股债，不知道相了多少次亲，最后都没成，最后我打死也愿意再去相亲了。”
我给他倒满一杯，又给自己满上一杯，敬了他一杯，抬头喝酒时瞥见凯盛一脸急切无奈，示意杨丽不要再说了，杨丽没理他声音越来越大：
“……都多久了……一年又一年……都几年了……你到底离不离……”
“有话好好说，别那么大声，就不能好好吃顿饭，非扯到这件事上，不是说了嘛，需要时间的，你再给我点时间。”凯盛急得脸通红，额头在惨白的灯光下亮晶晶的。
“你怎么有脸说给你时间，你数数几年了。”
“这次真的再给我点时间，我听说她在外养小白脸，等我抓着证据就离婚。”
我一惊，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听见杨丽的声音：
“别他妈编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看什么呢！喝酒！”刘贵平醉眼乜斜地望着我。
一杯酒下肚后，我继续问道：
“那你姐和她对象怎么样了？”
“那男的还是没能拗过家里，我们家这日子也没个头，八月十五那男的过来找我姐，没进屋站在院子就跟我姐说分手，我姐低着头沉默了一会，说了句这两年委屈你了，吃了饭再走吧。那男的没吃饭低着头就往外走，我姐追出门去，我爹在堂屋里一个劲地低头叹气说自己耽误了我姐，没说几句就哭了，我跟我爹说不怨他，怨我，要不是我非要让他去接我，他也不会被车撞，没说几句我也哭了。要怨就怨咱命苦。我姐从门外回来，她眼圈也红红的，一看我爹和我在那哭，她就知道什么事，她说别哭了一个人一个命，没啥好难过的，我跟他没那个缘分。那晚中秋节我姐做了一桌菜，但没有一个人能吃下去，从那以后，我姐只要闲着就望着大路发呆，天天跟没了魂似的——”
“我不管！孩子生下来之前，你必须离婚！”
杨丽把酒杯往桌上一拍，甩下这句话后扬长而去。
店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的桌子上，在众人的注视下，凯盛的脸涨的通红，因焦急无奈而扭曲出一副窘迫的表情，在那一刻定格。随即他从皮夹子里掏出两张一百的放再桌上追了出去。
凯盛离开后，店里又恢复常态。我敬了他一杯，酒下肚后，我继续问道：
“你姐后来怎么样？”
“一个月下来我姐正个人瘦了好几圈，附近的几个邻居看她这样，天天过来找她说话，后来在邻居劝说下姐信了主，现在天天晚上祷告念经，其实我知道那件事一直是她的心病，也有人跟她介绍对象，她都说要把爹带上，要不就入赘，以俺家那条件谁能看上？说到底这件事都因为我，我要不是犯贱让爹去接我，就不会有这档子事。”
“师傅就像你姐说的，一个人一个命，事情出来了既然躲不掉就想办法解决。”
“解决？能有什么办法解决，我告诉你这社会上所有的问题一刀砍下去最后都是钱的问题，没有钱你拿什么解决问题？！”
他望着我不容置疑地说，那颗脑袋在肩上晃悠地越来越厉害。
桌上已经杯盘狼藉，我一时想不到话说，于是便说：
“回去吧师傅。”
我们出来的时刘贵平已经站不稳了，他摇摇晃晃地去骑车，钥匙插半天也插不进去，身体一歪连人带车一起摔倒，那个紫色的礼品袋也摔了出去，从里面滚出一个盒子，我急忙去捡起这是才发现里面装的是一个银镯子。
我骑车带他回家，一路上他靠在我背上自说自话，一直在骂着一个叫刘军的人，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我知道刘军是他小学同学，一年前他跟着刘军到这里打工，他住在刘军家，吃住用都是刘军的，找到工作发工资后也没掏过一分钱。刘军生气和邻居闲聊说起这事，又传到了刘贵平的耳朵里，两人吵了几架，都说对方小气，现在连面都不见。刘贵平也从刘军家搬了出来。
经过半个小时的折腾，由大路拐到小路，，建筑风格也从高楼大厦变成了高低起伏的民房，声音也从喇叭声变成了狗吠声。
刘贵平住在一家院子里，那院子里有三户人家，房子都是低矮的单间平房。刘贵平的房间是靠大门的一间。我开门把刘贵平拖到床上，看了看已经十点半了，想到亚兰一个人在等着我，于是关灯关门后迅速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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