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本奇怪的日记本。我快速的翻阅着日记本,快速的浏览,希望能找到什么。但没有什么大的发现。更糟糕的是,粗略的从头到尾翻了日记本之后,我发现我之前的问题没有得到解答,新的问题又接踵而至。
我想我应该先知道他是谁。我找来了房东,找他要了租房子时死者填写的个人信息。登录公安的数据库,我找到了他。
他来自邻市,20 岁出头,来这里已经有 1 年多了。通过调查他的社保账号,我找到了他工作的公司,来到他们公司,向他的上级和同事询问,了解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上班的时候很安静,就坐在那边忙自己的工作。」
「对对,有什么事情要跟我们沟通也不会直接说,都是通过聊天软件。」
「还有还有,都是自己一个人叫餐,或者自己带吃的。」
「还有一点更奇怪的呢,他都不热饭菜呢。」「没错,大冬天的,饭菜都冷了,他跟一个没事人一样,照样吃下去了。」
这家女性职员占多数的公司,提到奇怪的男性职员,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同事对他的了解因为接触甚少而很片面,我决定去问问他的领导,他应该能提供一点价值的线索。
「小张这个人啊,工作能力挺强的,交代给他的事情,都能保质保量的完成。工作能力上我是很认同的,就是他几乎不跟同事接触,总是在那埋头苦干,这让我有点不满意。不过还好他这个岗位啊,不用跟人打交道,需要合作的也少。」
又是死胡同。在工作这方面没挖到线索,我决定去一趟邻市,沿着死者的家庭背景,对他展开调查。
但是,我想调查这件案子的想法,被我的上级驳回了。
「不是我不让你查案子,只不过你何必揪着一个自杀案不放呢。你手头上还有其他事情吧?」
我的上司坐在办公桌后,我距离办公桌约两步远,但他的眼神让我觉得我和他是几乎要脸贴着脸说话。他双手合十,放在嘴巴前面,从嘴里腾起的热气雾了他眼镜边缘,他的眼睛仍然清晰可见。
「是的,但我感觉这件案子的自杀动机目前还不清楚,仍需要调查。而且我们也应该尽快的通知他的家人。」
我笔直的站着,不敢有任何的放松。
他沉默了一会儿,眼神从我的眼睛落到了他桌面上的台历。因为吊着眼睛看我而凸显的抬头纹瞬间舒缓了。
「那行吧,这一趟呢,你就当去通知他的家人,顺便了解下这个人,查一查他为什么要自杀。赶紧把这件事给我麻溜的搞定了。」
我卖力的敬了个礼,克制住内心的激动的外露,缓缓迈着步子走出上级的办公室。还好没遇到太大的阻碍,我心想。准备妥当后,我驱车来到了邻市。
根据资料,死者的直系亲属目前只有一个,是他的母亲,正在一家公立疗养院住院。得到了医生的许可后,我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同死者妈妈见面。
死者的母亲扎着中年妇女常见的发型,两鬓光亮的黑发掺杂着刺眼的白发。她的眼睛很大,眼角上翘,还残存着几分年轻时的勾人心魄。
向她说明了来意之后,她并没有表示出惊讶,从头到尾一直盯着桌子上的污渍,并试图用指甲把它抠干净。看她没有反应,我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我的提问。但既然来了,而且现在一点进展都没有,我想只有从她这里知道点什么,哪怕是相关性不大。
「阿姨您好,我来找您的目的我已经告诉你了,那么我能不能问几个关于您儿子的问题呢?」
她继续用指甲抠桌上的污渍。我看到她的其他指甲缝里都是黑色的污垢,仿佛做了奇特的美甲。
「我儿子啊,跟他没多久就走了的爹一样,有一个上天赐给他们的奇特礼物。这个礼物常人看不出来,但我能看出来。那个礼物是他们的脑子。他们看到了不同的世界,我羡慕他们。无论他们看到的是天堂还是地狱。」
话刚说完,她抬头瞪了我一眼。从那眼神里,我似乎看到了她年轻时震人心魄的美丽。但这个眼神没持续多久,她便继续用肮脏的指甲抠桌上不平整的地方。
我刚想说还是问她具体的问题吧,她又开口说话了。
「孩子他爹有一双温柔的眼睛,这一点跟我相反。也正是这一点,我俩才会走到一起吧。我们的性格就像我们的眼睛,有着天壤之别,但刚好互为补充。没过多久,我们就结婚了。他爹很聪明,会各种赚钱的门道,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好,孩子也越长越大。」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不再趴桌上抠桌子了,而是把一只脚放到了椅子上,低着头玩弄自己的脚趾甲了。
「这可能是命吧。人这一辈子呢,不可能顺风顺水。我跟他爹过了一段幸福日子,在那之后,他爹开始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这些东西,他就算闭上眼睛,还是能在脑子里看到。他很怕,他躲到我的怀里,说怎样也摆脱不了那些东西,他迟早会被他们逼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是摸着他的头,就像给一只怀里的猫顺毛一样,告诉他,会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
她又变换了姿势,这次是双脚贴着椅子,全身快缩成一个球,蹲在椅子上。两个食指搭在桌子上,没规律的,或者是我没意识到其中的规律,敲打着桌沿。
「他爹的异常很快被其他人发现了。发现了就要把他送到别的地方,送到能让他们有安全感的地方。他爹不想去啊。可他还是去了,去的地方和他们预想的不同。不过没差,我都见不到他。」
她一直低垂的头突然抬起来,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似乎充满着愤怒和不甘。
「我的孩子和他爹一样,有一个上天赐予的礼物。我和他爹一样,去别的地方,让我看不到他。是的,他跟他爹一样,也离开我了。不由分说,不管不顾,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就离开我了。他们爷俩都是一个德行,为什么他们的罪孽要我来承受!」
她已然克制不了自己的激动,双手撑在桌子上,牙齿颤抖着,像一个快速运转的订书机。眉毛则拧成一团,眼睛瞪圆,看不出此时的表情代表了什么情绪。她还更进一步,爬到桌上,解开自己的辫子,双手用力的抓自己的脸,指甲缝的泥垢在脸上留下一道道黑色的印子。
看到有这边有异常的护工赶忙跑到我跟前,压制住了她。架着她的双手,在医生的指示下带她离开了休息区。这一切来的太突然,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她便被送走了。刚才的一番话,让我有了更多的疑问。
在她从我的视线消失前,她和医师打了个照面。她剧烈的挣扎,试图在医师面前多停留哪怕一秒。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医师,医师则没有看她,眼睛似乎在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平静,半眯着眼睛。
「我没疯,你知道的,你这个畜生。」
她似乎还有话要说,但两个男护工用粗壮的胳膊,以她极不舒服的姿势钳住她的手臂。她没能继续说下去,而是发出了短促的惨叫,像一只被拎起来的猫,带离休息区。
我走向医师。他似乎早已料到我会找他,眼神里没有任何变化。医师梳着一个整齐的头,每一根都发都像他的病人,按照他制定的方向,整齐的排列。他的白大褂一尘不染,手肘处没有一丝皱褶。他看到我走近他,对我微微一笑。但这个微笑却让我头皮发毛。他的眼睛还是那样,如一潭死水般平静,不受笑容的影响,像极了不会动的娃娃。
「不好意思,让您受惊了。我是负责治疗王女士的医师,我姓陈。」
他伸出右手,要同我握手。他的手指纤细而有力。我快速瞟了一眼他的手,又把视线转回他的身上,报以微笑,同他握手。
「不会不会。这比起穷凶极恶的罪犯,已经算是温柔的了。」
他的手很冰冷。现在是冬天,也算正常。但握手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像在触碰案发现场的尸体。本能让我想把手缩回来,但理智告诉我,这是一个活人的手,一个寒冬里活人的手。
「这个患者呢,从入院的时候,就有强烈的被害妄想症。起初呢,她幻想儿子是精神病患者,却假装自己是正常的,并设计陷害她,让她成为精神病患者。这事要不是我是个医师,我还真信了。」
说到这里,他又露出刚才的笑容。但还是只有嘴角上扬,嘴里发出笑声。我迎合地笑了。
「起初呢,我们以为她说的是真的。孩子的父亲曾被确诊患有精神分裂症,我们考虑会不会有家族遗传。不过我给孩子做了诊断,孩子的精神很正常,反倒是孩子的妈妈,也就是王女士,从我跟她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感觉她很焦躁,有反常的举动,说话也怪怪的。」
他把两只手插到白大褂的兜里,稍微调整了下站姿。
「后来我就把怀疑的目标从儿子转向了母亲。果然不出我所料。现在通过治疗,已经好很多了,但还是无法根除她的被害妄想,她还是以为自己没有精神病。这就跟喝醉的人一样,都嚷嚷着自己没醉。」
他又笑了。他的眼皮艰难的颤动,但只是一瞬间,又回复了平静。他的笑容,仍然只存在于嘴部和周边的肌肉在运动。
「我猜测是丈夫的疾病让她精神崩溃,导致她现在的精神不稳定。她的被害妄想中有她儿子的部分,所以提到她的儿子便会激起那部分记忆,让她发作。她不发病的时候十分温顺,不会做出伤害人的举动的。」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兴奋,一丝窃喜,嘴巴在说话的时候不自觉的上扬。
「真是麻烦您了。我是通知下她,顺便看一下有没有有用的线索的。看来是我太过乐观了。」
我回头望了一下休息区。有各式各样穿着淡蓝色病号服的人,他们或者呆若木鸡,或者做着不可理解的重复性动作。他们不会和其他人交流,各个眼神呆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您客气了,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您尽管提。」
说完,他抬手示意我往这边走,跟他一起离开休息区,离开正常不会想久留的地方。
这一趟下来,虽然获得了不少信息,但怎样看待这些信息,才会有意义,我暂时想不清楚。我把这些信息一一记在本子上,然后决定回到现场,看除了日记本,是否还有其他有价值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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