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究竟什么是小说。究竟怎样的东西可以被这样命名和认知,而不同小说间决定其不同的又究竟是怎样的标准。对于一个写下这些文字的人来说,他又究竟想要从中获得些什么。
想不明白这些问题,就没办法更深一层地去认识从我的笔尖流淌出的这些符号,我的造物和我之间就始终有一层挥之不去的薄纱。
于我而言可能,我更倾向于大概地将我们所写下的一应文字,粗浅地分为两类:用于记录和用于传达。这也是对我来说的,文字的两个基本功能。
事实上在实际的创作中,这两个功能并不会被完完全全区分开,而是呈现一种在文字上各占一部分,以及处处重叠的态势。但是论其总体,我们又总是能将二者的比重清晰地总结出来。比如有些作品我们能很简单地就辨别出这些作品是为了供人理解和阅读用的,在这些作品中人与人间更为通用的,那些生活中浅层的事物和概念所占的篇幅更大,更具有主导性。换言之,是“为了让人看懂”,“为了取悦他人”而创造出来的作品。
而在另外一些作品中,这样的情况却并不多见。以我自身为例,我时常会写下一些充满隐喻或意义不明的段落的文章。在我个人而言,这些文章更多的是为了记录,为了将那些曾经存留与我的脑海中哪怕一瞬间的种种念头,具象化到笔端的文章。这些文章关乎自我记录,关乎自我取悦,关乎自我表达。这些文章中充满了表达欲的气息,但是却从来没有一丝的与人达成沟通的意向。这是单方面的表达欲,这不同于“有效表达”和“沟通欲望”。
在我们的日常写作中,上述的两者虽然看起来都很极端,但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它们都是达成了自己的目的的例子。而我真正想要讲述的,关于迷宫,关于阅读者的种种,是介于这二者之间的别的什么东西。即很多时候,我们的行为未必在符合我们的选择这一境况。
基于我们是这样一个场合,我主要论述的,是这个问题中关于“传达”的部分。即我在这里默认,我们在写作的过程中更多的,是在思考如何让更多的人来参与阅读,来理解,来给予好评。即不只是满足个人的“表达”,而更重要的是如何达成写作者和阅读者之间的“传达”。换言之,我们要创作的是“传达”占比更高的作品。
为了更清晰地论述这个概念,我们来构思一下下面的这个场景:
一个行人,在街上一如往常地行走时,突然发觉路旁出现了一个入口,并有牌子指明了这是一个迷宫。然后他走入,在那些高大的这挡住视线的墙壁之间游走,最终抵达了终点。
在这个场景中,我们首先就能提出这样的几个问题:1,行人为什么要进入迷宫?2,他会遇到哪些阻碍?3,又是什么在引导他前行?
在这里我们应该已经能很清楚地理解到,所谓的迷宫,就是创作品,或者在这个场合下,就是小说。那么上述三个问题就转化为了:1,一部小说究竟要有一个怎样的入口,才能吸引读者阅读?吸引读者的只有入口吗?2,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会遇到哪些障碍?3,写作者又该怎样去引导读者?
事实上,当我们处在编织迷宫的立场上时,我们的视角往往是俯瞰的,我们是从更高的维度,去以全局的视角来构造,观察,修正我们的迷宫的。换言之我们知道每一个细节,我们知道每一个人的过往,我们知道故事的每一个转折,每一条伏笔,我们在我们的小说中就是全知全能的上帝。但是,读者并非如此。当读者第一次接触,并走入一个陌生的迷宫中时,他是对于接下来的一切一无所知的,且大概率不会注意到种种暗线和铺垫的。这一点要时刻在心中提醒自己,才不至于陷入到和读者的思维脱节的境地。即,适当地减少自己“聪明”的部分,更多地使用平凡而准确的语言,越是情节关键的部分越是如此,放慢节奏,细细交代。
所以让我们回到之前的那三个问题。首先是第一个:当我们把小说放在读者的眼前时,读者会看到些什么?是什么在吸引他们走进这个迷宫之中?
在我们当下的网络文学环境中,读者是有着丰富的选择项的。而在我们并没有怎样怎样丰沛的才华,充足的底蕴以前,如何提升我们在同类文学中的竞争力就成了很重要的问题。其中一种方式是明确化,格式化自己的文学形象,将内容的特色极力反映在题目,以及简述上的同时,通过反复强调自身的特色性来获得读者的瞩目。即我一开始就表露明白我的内容方向,就能快速吸引到对这些方向抱有清晰兴趣的特定读者,并排除那些对我不感兴趣的人。即,首先要明确定义自身的立场:“这究竟是一篇关于什么的怎样的小说?”“我的目标读者是怎样的人?”
当然了,开头也是十分重要的,这里我只举出两个例子,就不过多地涉及具体内容了:
“多年以后,奥雷连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百年孤独》
“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我不知道。我收到养老院的一封电报,说:‘母死。明日葬。专此通知。’这说明不了什么。可能是昨天死的。”——加缪《局外人》
同时我还有一个问题:吸引读者的只有入口吗?在这个迷宫的终点,有什么有价值的奖品在等待着读者们吗?即,这个小说中到底有些什么深藏在表层以下的东西,在吸引着读者走进呢?即这本小说真的只是关乎于一个故事吗?我是否在这本小说中有什么想要表达的精神?想要描绘的某个时代,某个阶层的画卷?我是否想揭露出哪些潜藏在生活的表层之下的思想?
我相信这些,往往才是真正有价值的作品能够吸引到核心读者的原因所在。
接下来是第二个问题,也就是在阅读过程中读者可能受到的阻碍。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事实上有些时候这些阻碍不仅会影响到读者的阅读体验,甚至会直接导致读者放弃阅读,停止阅读我们的小说。
首先是最简单的部分,文法。这听起来是一个很简单的概念,但很多时候这可以构成很严重的问题。不规范的标点符号,错字假字,过于随意的行文句法,都可能很大程度上阻碍读者去理解内容。这是首先一定要尽量避免的。
其次,就是生活阅历和经验的差异,以及审美观的不同。在多数情况下,我们可以说,同一社会中的大多数人所拥有的常识和观念都是相通的。但是还存在着这样的问题:成熟程度和个人美学。
这里的成熟程度主要指向的并非作者本人的人生阅历抑或是操纵文字的能力,更多的是在指对于情节的挑选和编排能力。很多时候我们在面对手头有的素材时,由于这些素材往往都来之不易,所以会有不愿意放弃,想要尽可能全部使用的心情。这是很容易理解的,但是我的想法是,有时比起如何得到好的素材,如何删去质量不足的素材才更重要。比起收集的能力,删除的觉悟要来得更重要得多。因为也许三个优秀的素材未必能给予读者读下去的动力,但是一个低劣而平庸的场景一定会让读者兴趣顿时全无。
至于个人美学,这是一个很难实际予以操作的项目,但我们要记得的是,这个障碍时时刻刻存在于每一个阅读者和写作者之间。比如我个人,对于我个人来说,我更倾向阅读那些富有理性,或是文字间潜藏着涌动的感情,抑或是在字里行间体现出一份安静的作品。如果一部作品,它上来就急切地交代作者的种种设定,抑或是读起来十分吵闹,或者让我感到了幼稚和愚蠢,那么九成的概率我会立刻停止阅读以免浪费时间。像这样的由于个人审美差异而导致的阅读终止,是在很多群体中所广泛存在的。有时候我们很难控制我们的作品以是所有人都能够阅读下去,但是至少我们应该清楚这种情况是十分正常的。
于是我们迎来了第三个问题:写作者如何引导读者?
这里我使用了一个词:引导。为了解释这个词,我希望各位和我一同回到那个我们之前所想象出的迷宫中去:在我们解决了前两个问题以后,我们的读者已经成功被我们吸引了进来,他们前进的道路上的可能的绊脚石也已经被我们清理掉,路面也已收拾平整。这时候我们还差最后一步:指引他们走完这做迷宫。
我们在写作的过程中,往往都是有一种热情在驱使着我们编排那些字符序列的。但是有时在这种热情之下,我们的文字会出现略微的失调,抑或是有些东西我们在脑海中已经构思出来了,但其实并没有被实际传达到读者的脑海中。我们经常会面临这样的境况:有人拿着我们的作品,来问,说为什么这里那里会是这样的呢?这时候我们其实往往也可以予以解答,告诉他我们的计划和想法。但是往往这时我们也能意识到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之间有些明明对于理解情节很重要的线索,读者单靠阅读作品本身却没能得以了解呢?
原因很简单,因为遗漏,因为叙述不够清晰。因为我们在写作时更多地在考虑“记录”,即我想到了这些东西,我就想把它们都写下来,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并没有考虑到“传达”的层面。即读者又究竟有没有掌握到我们所需要和希望他们去掌握的信息。
在理解和解决这个问题时,“迷宫”这一模型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正如前文所述,我们平时写作的过程,就好比设计迷宫,我们是站在高处俯瞰,以二维或是三维的视角去铺设迷宫的。可是读者并非如此,只能依靠我们的文字来理解状况的读者就如同钻入迷宫的小耗子一般,他们的视野是一维的,即他们只能 看到眼前 已经 记述下的信息。对于这种信息不对等的不自觉,往往就直接造成了写作者和读者间思维的脱节。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就有必要不只是从高处俯瞰,我们更有必要亲身走入自己的迷宫,从近处观察它。我们没完成了一部分创作,就应该在脑海中(或者实际上)列出一个单子,一侧列出此刻为止的内容中所关联的信息,即我们脑海中的信息,而另一侧则列出此时此刻为止,读者又究竟能够得知多少。时刻掌握好我们所透露给读者的信息量,才能更好地控制与引导读者。才能时刻明白读者的处境,才能更好地调整叙述节奏。
读者是人,人是会疲惫的。信息太少会形成追赶的感觉,太久停留在同一阶段又会使他们厌倦。在时刻提醒自己站在读者视角思考以后,控制叙述节奏也是十分重要的。不要突然告一段落,这样会让读者一头雾水;不要在一章的结尾后继续滔滔不绝,这样只会破坏本来的意味;更不要把太多的高潮集中在一起,这只让读者陷入信息过剩而大脑一片空白的境地。这些都需要在实际的写作中去掌控,慢慢打磨出属于自己的节奏感。
综上所述,我利用了迷宫这一模型,简要阐述了以下这些可能在我们的写作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浅显的初级问题:
我们该用怎样的手段和怎样的内容去吸引读者?该怎样为读者清理他们阅读中的障碍,而又有哪些障碍天然难以清除?在实际的行文过程中,我们该怎样保证我们对于读者的思维有一定掌握?在这种基础之上我们又该怎样安排行文的节奏,以使读者不至于陷入种种阅读上的困境里?
在最后,我想我非常感谢,各位用于阅读我这些粗浅言辞的时间。以及希望诸位都能够在接下来的写作过程中更加得心应手,获得好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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