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微想了很多个开头却依旧不知从何开始,是那个空无一人的自习室,唯与书形影相吊的夜晚还是那个被雾气笼罩的通向图书馆的小径,太阳像刚煮熟的鸡蛋黄一样穿过重重障碍散发出丁达尔光线的清晨。
倒不如就此开始吧,其实早已开始了,在林语微构想第一个开头之时,在林语微如坠五里云雾地身处于各种各样的开头所描述的故事中之时,在林语微无可奈何地一天天感受时间的流逝之时,在林语微不受自我意识控制地从母亲的子宫中脱离之时,就悄无声息地开始了。生活不似小说,可以任性而为地占据书页的篇幅,增增减减修修补补,突发奇想的内容可以在另一个角落填补上来,失去兴趣的情节也可以毫不犹豫地删除。生活也不似电影,可以在漫长的景色铺垫和背景音乐的渲染之后倒叙或是谢幕,意境十足情感酝酿到极点。情景或许是秋季枯黄的枫叶铺满雨后湿软的地面,两侧是延伸至画面之外的枫树林,镜头慢慢后退,阳光透过叶子的间隙形成彩色的光圈,随着微风左右摇晃,慢慢后退,一个宽厚的被黑色斜纹风衣包裹着的肩膀出现在画面左下角,再后退,是一个被岁月侵蚀过的布满深深浅浅的沟壑的男人的侧脸,他的嘴唇微启鼻翼翕动,眼睛浑浊却又明亮,下眼睑处水汽上涌,液体充斥了整个眼珠,却终究没有滑落下什么,镜头最终后退至男人也成为了背景的一部分;那情景抑或许是白雪皑皑的山林,雪地上留下单排脚印,有去无回,镜头随着脚印向前(左上角)延伸,视角放大,边边角角的景色从画面之外出现,有岩石,有树林,有飞鸟,依然是白色,不染一尘,脚印在画面左上角三分之一处停止了延伸,那是一个手指盖大小的人形物体蹒跚地在纯净的天地之间生产印记,印记继续产生,像是没有终点。
意境是会有的但身处于生活之中时很少有能细细品尝的时刻,悄无声息地就陷入了什么深渊也是见怪不怪的,因此不管是及时行乐还是秉烛夜游都难以实现,不得不说生活是在不断的回忆之中变得浓厚醇香的。林语微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喜欢上在回忆中认识自己的。生活说不上从何时开始但却终有结束的一天,这是从一开始就决定了的,休止符可能骤然出现也可能是在认真思考的结局之后完满落下。生活有时像午后的河流漾着橘黄的微波,有时又像战时无情的炮火夷平了屋舍又吞噬了人性,平静也好汹涌也好,无论如何,不能随心所欲这一点倒是意料之中的亘古不变。汹涌的波峰——喜悦就像中乐透一样可望而不可及,而汹涌的波谷——悲伤却像影子一样怎么都甩不掉,不管是面对光亮,还是背对光亮,世界都在那里,影子也还在那里,不偏不倚,骂不走打不怕,唯有甘之如饴。
“你别害怕了,我也不再害怕。”林语微对影子这么说,对悲伤这么说,也对自己这么说。
害怕是不再有了,却又开始想念“害怕”这一感觉。在活得好好的年纪上却总念念不忘死亡,林语微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会“看”到各种自己死亡的场景。“看”到自己在半夜穿过学校西门前面的马路时被疲惫的司机操控的庞然大物碾个粉碎;“看”到自己在高速公路飞驰的小轿车里被前面货车松动滑下的钢管贯穿脑袋钉在副驾驶后面的座椅上;“看”到自己吃糖葫芦竹签从喉咙扎到后脑勺儿,竹签儿戳出来连白带着红滴滴嗒嗒;“看”到自己从黄山的山顶一跃而下,沿途撞到凸起的山体死得支零破碎……意外和蓄意的死亡,不一而足。怕是《死神来了》看多了吧?林语微不置可否,但是一提及这一系列电影脑海里就会出现各种死亡的瞬间,看牙医的男孩被吊车吊起的巨大玻璃砸成盖玻片标本(吊车绳断了),乘电梯的女人被身后男人所持的雨伞把勾住头发(还是衣领?)出电梯的时候怎么都摆脱不了被夹断了头颅;女人被突然飞去的钢丝网割成等距的若干肉块……脑海中仅有这些片段而已,会时不时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林语微的视网膜上,没有前因后果地突然出现,随时把林语微拉入幻想死亡的深渊。林语微不记得这些人是怎么被死神带走也不记得这些人是属于系列电影的哪一个部分,记得的仅有血肉模糊的瞬间带给自己的莫名其妙的快感。“你心理变态吗?”这是林语微的表姐在和林语微同看第一部,注意到林语微丝毫没有眨过眼,还在关键时刻拉着自己摇手摆臂地喊叫“快看呐要死了要死了!”时发出的由衷的怀疑。电影远不如生活精彩,也许死状更为惨烈,死期更加不约而至,对此林语微不期待但是也不畏惧。
死亡令人挥之不去,包含着喜怒的“生”这件事竟然同样想不明白。林语微想不通为什么作为父母的孩子出生的会是自己,如此不堪入目的自己;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是现在这个状态,以自己所见生活着,深陷入这个怎么都解不出答案的问题,既不是以母亲为第一视角,打扫着卫生一脸不知所云地看着问这个问题的自己的孩子,哑口无言,也不是以身边的谁为第一视角,正在奔向即将上完最后一个人的公交车或者正在电脑前捶脖扭腰长吁短叹。母亲的不知所云是暂时的,前后不过10秒钟,就摇摇头继续注意眼前的灰尘了,可能再多个5秒钟,思考这小孩到底整天在想些什么。林语微的不知所云是长时间的,是被熬煎着的中药,任凭怎么翻腾也不过是将锅盖顶出个缝隙而已,扑腾的时间越长越浓厚,药味十足,“熬出头了吧。”要去关火的人这么自言自语,可是林语微的关火人在哪里呢?母亲问过了,父亲她也问过了,只收到“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考虑过这个问题。”的回答,是该高兴还是气愤?如若父亲没有考虑过自己可能就不会去考虑了吧。到头来只找到了同类,相互摇头咋舌,没有用处。但是林语微没有再问其他人,想必除了收获瞪圆了的眼珠子别无其他,林语微也决定不再问身边的什么人,而是埋头书本,做自己的关火人,什么书都愿意咂摸一番。
于是遇到了即使看了无数次再次看到依旧瞬间沉溺其中的文字——
它等待我出生,然后又等待我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地残废了双腿。四百多年里,它一面剥蚀了古殿檐头浮夸的琉璃,淡褪了门壁上炫耀的朱红,坍圮了一段段高墙又散落了玉砌雕栏,祭坛四周的老柏树愈见苍幽,到处野草荒藤也都茂盛得自在坦荡。
接下来——
那时,太阳循着亘古不变的路途正越来越大,也越红。在满园弥漫的沉静光芒中,一个人更容易看到时间,并看见自己的身影。
仿佛自己随着那个轮椅,随着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也进到地坛中去了,留下身后默默流泪的老母亲。
翻页,林语微得到了较为满意的回答——
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
与其是解释为什么倒不如是安慰自己不要去想“为什么”,就像大多数苦恼于“为何我不得开心颜”的人们,会在得到“不要去为不快乐而难过,而是根本不要去在意不快乐这件事情本身”的答案之后,一笑了之一样。这笑含有两种意义,一是释然二是不置可否。不管如何,流氓办法,还是傻鸵鸟一只,但是好歹火被关小了一些,锅子里的中药扑腾得不那么努力,一氧化碳淡蓝色的火苗几乎不可见了。
林语微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的过去时不时浮现在脑海,有些是零星的片段,在进入深沉的睡眠之前倏地跃然至意识表面,让林语微在没有梦的夜中也皱起眉头;有些是没有开头不知道何时骤然而止的心情,悠悠然淡入淡出,甚至连原本alpha值100的部分也渐渐淡去。那些回忆中没有特定的人,除了林语微自己,都是一些连着心情的事,让林语微开心的,难过的,但大部分是难过的,奇也怪哉,仿佛生来痛苦,开心的事总是存储不下,以至于林语微渐渐忘记了开心的滋味,也忘记了自己可以开心,笑了就是开心吗?不笑就不可以开心吗?在母亲语重心长地说,你朋友圈要发一些积极向上的东西之前,痛苦是有的,开心也存在吗?
忘记不了,幽灵一样萦绕不散,罢了,是潜意识不想让自己忘记,强迫自己整理,罢了,那就慢慢前进,慢慢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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