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的头几天一般是省报卖的最好的时候，因为报纸上有本次高考试题的答案。尽管高考答案在网上也可以搜到，但是对于十几年前互联网普及率还很低的小县城来说，在报纸上找答案比在网上搜索更快更方便，况且报纸还不用自己出钱买。爸爸工作的单位是每年都会订报纸的，只不过平时的报纸基本上都送给了收废品的大爷大妈，而印有高考答案的那期报纸刚到办公室就被家长们抢夺一空。
“我跟报纸上的标准答案对了一遍，初步的估了估分数，610分左右。对于这个分数，我只能说是奇迹没有发生。我一直是希望幸运之神能像小生初的考试那样再眷顾我一次，但是在人生最重要的这次考试里，幸运之神没有来，而且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在我的生活中出现过。”
书情拿起笔，打开了扣在床头的小台灯，深夜的城市仍然是一如既往的聒噪，薄薄的玻璃窗根本挡不住那些不知疲倦的发动机的声音。
“我记得估算完分数时，爸爸还开玩笑的说上下浮动10分左右很正常。而凑巧的是，总成绩出来后，我的刚好只比估算的成绩少了10分。虽然那个成绩不算低，但是在一个有着70万考生的高考大省，这样的成绩只能说是刚刚跨进一本学校的大门而已。也就是说，我小时候充满无限期待的名牌大学，与我彻底无缘了。而我向往已久的大学生活，或者说是我为之奋斗已久的目标，在那个分数面前彻底的破灭了，我所有的雄心壮志与豪言壮语，都在查完成绩之后变成了天真的玩笑。总之一句话，我这十几年的学习就只值这个。”
那是一种过来人才能体会的悲凉，尤其是在你信心满满而且已经竭尽所能的时候。然而与书情预计的情况大相径庭的是，自己的父母并没有因为这个分数责罚自己，与此相反，他们对于这个分数还是基本满意的。
“不错不错，超过一本线就行了。”得知成绩后妈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看来之前成绩估算的还是挺准的，不过没想到今年的一本线这么高，还好进线了就行。”一向要求很高的爸爸也表示基本满意。
“我们女儿这次基本是正常发挥，也算是考了个大众分数。今年我们单位进线的考生也就三四个，今年的分数线也比较高，所以我已经很满足了。”妈妈停了一下又接着说：“你知道吗？去年我同事的女儿的成绩刚好压一本线，结果她妈让她复读了一年，复读期间她的成绩也一直很好，都是全市前20名的，没想到今年高考居然没进线，还没有去年考的好！”
“不可能吧？那也太惨了。”虽然自己的成绩已经让人凉透了心，但那名考生的遭遇简直比呼口气就能结成冰的大冬天还要冷一百倍。
“什么不可能啊？这就是事实。所以我就觉得人不能要求太高，考个一本就可以了，到时候选个好一点儿的专业就行。你的智商也就那水平，让你再多考几分也不现实。”妈妈觉得这个分数已经很对得起女儿了。
“我有几个同学选择复读了。”书情淡淡的说了一句，可是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想复读，但是一想到高三那些夙兴夜寐泡题海的日子，心里又涌出一万个不情愿。
“反正我是反对复读的，你要是复读万一考的比今年还差怎么办？”同事女儿的遭遇让妈妈对复读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恐惧。
“这样就这样吧，何必再耽误一年的时间呢？反正上了大学还可以继续考研，在大学里认真学习一样可以再考到名校去。”爸爸也想开了。
“上了一本线就行，到时候填志愿的时候再好好填个好点儿的，还不是一样嘛。分数是一回事，相同的分数还要看志愿填的好不好。反正第一志愿就只能填一所大学，每年都有高分上孬大学的，也有低分上好大学的，就看怎么填了。”一说到填志愿，妈妈心里又有了一线希望，她和同事在高考刚一结束后就买好了填志愿的几本书，正琢磨着该怎么选大学和专业呢。
“我也不想再复读一年了，高三还是太苦了。”父母对复读的反感终于让书情心中的天平完全倾斜到了不复读的那一边，一想到高三那间被汗水浸湿的书桌，书情就觉得高考结束简直是对人生的一种解放。
然而，这解放的感觉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好受，况且大人们对这个成绩也没什么不满，可是自己心里却有千千万万滴辛酸的泪水，涌动出一层层失望与悔恨的波浪，不停的拍打着本来就不怎么强大的心脏。
“是的，这是一个失败的分数，因为我为它倾注了太多的心血！”哪怕是现在回想起来，书情还是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我一直都不明白的是，对我的小学和初中成绩要求的那么高的父母，为什么会在高考成绩出来后表现的那么释然，要知道这次成绩才是最重要的啊。难道我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就是为了这个？我对知识的热爱就换来了这个？不，这不是我想要的，我不要被贴上这个标签，这不是我，这不是我的价值！”
“但是不是又有什么用呢？时间不能倒流，而自己又没有勇气去复读一年。天之骄子的光环终于彻底的离我而去，我不再是那个小学时知识丰富的好学生，不是那个初中时还能崭露头角的尖子生；我只是一个资质平凡的高中生，穷尽所有的智商和努力也就只能混个一本的普通考生而已。”
“我曾经的梦想是多么的天真！我还喜欢阅读那些经典名著，并为自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个体而骄傲，现在看来那些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啊。我以为自己已经尽到最大的努力了，现在看来才发现我的努力还远远不够。唉，越往前的路就越难走，越到高处的山就越难爬。小升初你不过是跟全区的学生一起竞争，初生高是跟全市，而高考是跟全省。没办法，独木桥越来越细，而要过桥的人却越来越多。我在考试前一直祈祷着幸运之神能再现考场，可是这一次幸运之神却连瞧我一眼都不愿意。唉，我的神话终于破灭了，更准确的说是我自己给自己编的神话终于破灭了。”
“在我十几年的学生生涯中，我一直都有一种与世俗格格不入的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情怀。我在初中时就鄙视作弊，我想用自己的实力来证明自己，证明天生我材必有用。可是在高考面前，我还真不如我那个高一的同桌有远见。现在想来，他愿意花17万去托关系调学籍绝对是明智之举。高考的每一分都太重要了，已经不再是一场考试，而更像是命运的一种选择。”
“然而这种痛苦却不能在人前表露出来，因为任何你对高考成绩的任何不满都只能说明你自视甚高，骄傲自大。那个暑假，一个没有作业，不用看书学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的暑假却成了有史以来最难过最伤心最折磨人的一个假期。虽然在别人看来，那个暑假是最自由最轻松的，但是那个暑假却是最让我心碎的。在没人的时候我常常一个人对着天空发呆，不是在欣赏云卷云舒，更不是在仰望什么灿烂的星空，它们都已经随着那个恼人的分数离我远去了。我就是在发呆，什么也不想的发呆。”
“那是我第一次感到生活的身不由己。我读过很多感慨人生无常的诗词，但那却是我第一次体会到那种无常的悲伤与绝望。真正的痛苦往往是难以言说的，只能由你本人在心里反过来倒过去的的咂摸着，而且越咂摸就越觉得苦。”
“那是我第一次对自己的前途产生了深深的恐慌，因为那个尴尬的成绩把我原本的人生规划全盘打乱了。我的人生轨迹不可能按照我预想的来走。我们从小就被教育着要有理想，有目标，要志存高远，要勇攀高峰，可是却鲜少有人告诉我们实际上能实现理想的不过是少数的幸运儿，很多时候，理想这个东西不是你努力就能达到的。”
“雪上加霜的是，我报考志愿时遭遇了人生的第二次滑铁卢。因为我过于保守，而且那一届保守的考生又太多，我第一志愿没敢填报什么太好的大学，然而就是那个凑合的大学我居然还差了1分。而志愿结果出来的时候貌似有两所名牌大学的录取线比我的分数还低几分，那种失落感简直比高考分数的不理想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那才是真真的与自己的理想擦肩而过，都是因为自己太胆小！而最后去的学校是省内的一所农业大学，就是十几年录取分数线都只能压着一本线的那种人人都不愿报的学校。我对自己的大学生活几乎都要绝望了，还没去学校我都做好考研的准备了。总之，在没去之前我就想着怎样尽早摆脱它了。”
“那是我最自由最轻松的一个暑假，一个在笑的面具下隐藏着最难以言说的悲伤的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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