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先生传

文/沐子恒

吾欲为先生立传，已经很久了。在中学时候，留给本人印象最深的人便是郑先生，长久以来，先生那独特的魅力一直影响着我，能在少年时候有这样一位良师的影响，是一件幸运的事，他的诙谐潇洒、大度爽朗一直感染着我和初三两班的同学。在初三最后的那一年，我集合了这三年以来先生点点滴滴的事迹，仿《阿Q正传》之笔法，分几个篇章对先生进行了总结，算是对恩师的谢辞。开篇大抵要说某，字某，某地人也，但是正文却对先生身世、家庭没有交代，原因是我探查不到先生的确切情报，故而就此罢。以上是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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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的外貌，在我漫长的求学生涯中，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特别的，因此常常先生在上面讲，我在底下画，每每将先生画的奇形怪状。哎！绘画功底不太好是件忧伤的事，只记得很小的时候，画过一段时间侏罗纪的恐龙，后来，就很少再作画了。不过先生的容貌、发型、装束倒是很少变过，不像化学老师一样，发型变得很快，画起先生来，也就得心应手。

先生的眉毛很浓，下衬鹰隼似的眼睛，气质挺拔而精神，身材嘛，在当时只有一米四的我看来，是挺高大的。发型飘逸而自然，脚登大头皮鞋，有时，也像体育老师那样穿个白色跑鞋出来。先生的牙齿也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在我看来，跟侏罗纪时代的梁龙的虚牙亦有相似之妙处，参差错落，高矮不齐。

记得我的好友说过，他第一次见到郑先生以为是来修灯管的，原因是他那春夏秋三季不换的深蓝色工作服。平时好像不怎么换过其他衣服，西服都很少。至于冬天，郑先生爱穿一件充满了氢气似的面包大衣。有一回英语课上，郑先生突然巡查到我们班。英语老师正裹着面包大衣慢步踱到讲台上，瞧了一眼郑先生。同时，先生那冷峻的目光也投向了英语老师。空气似乎在那一刻安静下来，全班同学见到了这“两极对峙”突然大笑起来，原来他们俩的服装一模一样。

作为语文老师，先生的字体当然也很值得一提了。如果语文老师的板书不能让学生服气，这语文教起来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先生的字类似于电脑打字里的方正舒体，圆润大方，整洁细腻。平时先生也很重视我们对传统汉字的书写，他看到我们班许多同学写字姿势很不标准，七歪八扭，写字时候食指紧紧箍住笔。他见了大为不满，认为是不良习惯，颁布了一项重要任务：每人每天正楷字帖一张。因吾字形规范且姿势标准之由，得先生之特赦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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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的性格与其他科的老师大不相同，他素来幽默亲和，上语文课非常轻松愉快。每当上语文课，我都会瞧着郑先生莫名其妙地傻笑几声，一来是由于外貌的原因，二是由于他那龇牙咧嘴，平易近人的神态。郑先生非常愿意把自己的快乐与我们分享。他也经常大笑，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巴合不拢，还用课本“吧嗒吧嗒”的拍着脑袋，这时候我们会跟着笑起来。

他也经常像林肯一样，满不在乎地开自己的玩笑，比如是这样介绍他自己的：在他们那个年代，拥军爱国是那时的主旋律，连人们起名字都往往和军队和国家有关，比如嘞，学军、建国、爱民、建军……对吧。这时候我们都会会心一笑，原来老师的名字还有光荣的革命传统。

先生平时不甚写板书，有时候一堂课讲下来，一个字也不写，全部的知识都在他不一般的大脑里装着呢。有时候写点板书，也没有什么明确的提纲，基本是想到知识点就转身写，写到哪里算哪里，上下左右张牙舞爪，不似历史老师的提纲那么规整。于是擦黑板的值日生就比较费劲了。他的教案也基本上是空的，就像我们的《黄冈点练》一样。学校检查教案的时候，他也潇洒一笑，也不为了应付检查狂补教案。

先生看似漫不经心的教学，实则其中有良苦的用心。他平时也不经常布置语文作业，我们倒还真是喜欢老师这一点，大部分的作业基本是预习或者背诵。不过这不代表以后的日子会好过了，先生常常会有齐威王一鸣惊人的气概，突击检查背诵或者我们的《黄冈点练》。《黄冈点练》和“衡水中学”题库，两个冷酷的地名，当年也是代表了我们的一段心酸不堪回首的过往，怎么跟你形容呢？

哎，干了这碗衡水老白干吧。还记得有一年四月份，郑先生突然检查《送东阳马生序》的背诵情况，我背不出来，还跟先生耍性子，被请到了郑先生办公室，站了一节课，直到放学，那天晚上，先生不放心我，还送我过马路，把我一直送回家里。第二天，我就去办公室把古文背熟了。

与检查背诵相比，更令人提心吊胆的是检查《黄冈点练》，这是全班同学的大“忌”，每次突击检查都会有很多人“落网”。这时候他会把我们打发到操场上补作业。平时不见他有什么动静，等到数理化等课程的作业多到一定程度时，他也会闻风而动，骤然升高压强，我们就只有叫苦不迭、挑灯夜战了。我同先生省教案一样，也是能省则省，比如寒假作业明确规定要抄七篇古文，我漏掉了一篇《黄冈竹楼记》，到来年开春学古文的时候便抓瞎了。

先生平日里神出鬼没，似乎热衷于微服私访，屡兴大案。比如当你在路边摊买点麻辣面筋、铁板烧考的食品时候，说不准背后就忽然出现一个人，用猫头鹰似的的目光盯着你，想想这可太怕了。先生时常痛陈路边小吃的危害，不希望我们吃各种垃圾食品。有时，先生也很痛心，买小吃的时候，这么舍得，轮到爱心捐款，却一万个不愿意，先生对此对我们提出了义正严辞的批评。

有时候，郑先生课间巡查也是来寻乐子的。比如我们班的象棋赛，他便非常爱看，还时常在一旁指点迷津，呐喊助阵。有一位何同学是象棋狂热的爱好者，他自信炮兵无敌，每次必然用一个炮换掉对方中卒，先架当头炮，在他的带动下，全班的象棋活动呈星火燎原之势，如火如荼，于是他负责筹划举办了一场象棋赛。本人有幸与班级诸位象棋高手厮杀，侥幸获得了二胜一负的战绩。不过好像这股势头按捺不住，后来居然有人在数学课上摆弄棋盘。

先生闻之震怒不已，随即虎门销烟。所谓烟者，鸦片也。此处引申为一切包括游戏光盘、磁带之类对人的精神有腐蚀作用的玩意，他们会导致一个人的无知与堕落。在此之后还会附加一项处罚：通报家长处理。他平时不甚喜欢叫家长，不过从初一那时候起，到过他那间咖啡屋的也不胜枚举了。先生素来事务繁忙，比起奔波千里去家访，还是在恐怖的咖啡屋里亲自接客要方便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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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番说道，郑先生为了治班，屡兴大案。那时候有一种可以附带游戏、储存不少诗词，还有计算功能的电子产品叫文曲星，在课堂上老师讲课时候发现不少，屡禁不止，被老师当堂拿下，可怜的文曲星和光盘在先生脚下支离破碎、一命呜呼。可惜总有某些固执分子不长眼色，以致此类惨案时有发生。一旦上课玩这类东西或者带点光盘，手机甚至什么弹簧刀具到学校去，让郑先生发现了，那你便死定了。郑先生会把人拉到“咖啡屋”去，并嘿嘿干笑两声。据我分析，干笑一声，代表冷笑，干笑两声只是个前奏曲，干笑三声就代表他已经想好了怎么惩治你，预示着这位同学大祸临头。

第二天他就会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鸦片”销毁。据我仔细观察，先生之前可能练习过飞碟技术，伸出中指和食指发出“二指禅功”夹住文曲星扔出几丈远，再看那文曲星，一般也是耳聋口哑眼盲手残了（他发作业也那样发，很有准头）。

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一种惩治措施是发配到最后一排去。比如有迟到、旷课、去网吧的便会被处以流放。偶尔心血来潮，先生整人也会换换花样。比如我们班有一位孙同学，暂估隐其名，他在体育课上捣乱，不幸被请入先生咖啡屋。先生让他单腿站在屋子中央，风扇底下，两手各托一个大篮球，保持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先生在一旁饶有兴趣地观赏，笑眯眯地就是不喊停。可怜的孙同学已经是腰酸背痛腿抽筋，先生不温不火地说：“动一下加十分钟。”孙同学那天再没能回来上课，估计他已经修成了正果，从此之后身体的平衡性大概增强了不少。

也有的时候，并不是同学们做了什么原则性的错事，而是事发突然，纯粹出了一点小意外……初二的那年冬天，大雪过后，先生的脑袋被班里的几个“恐怖分子”无情地用雪球袭击了，砸得晕头转向，当时雪已经开始冻结，雪球砸一下生疼。先生勃然大怒，大兴“瓜蔓抄”，捕获“戊戌六君子”下狱，让他们在班里念了几千字检查。此案很久之后仍然存在疑点，比如，先生被砸之后，如何准确地知道是哪六个人干的好事？也有一种可能，是这六个人相互指认，一个个供出来的。

有时候，先生的处罚也会非常冷酷。记得初一刚入学不久，班上有个同学课上吃零食，先生在班会上就让他买一大堆锅巴当众吃掉，把同学唬得直掉眼泪，先生对他实行了残酷的精神打击，还帮他撕开一包锅巴：“吃呗，咋不吃啦！”自此之后，再无人敢在课上吃零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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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尔时，年过三旬，在教学的过程中沉稳扎实，也并不是按部就班，从某种程度上还有一种悠闲，上课氛围非常轻松，总是那样活跃（讲评考试时候除外）。郑先生经常因为某个知识点而扯得没边没檐。比如讲《蒲柳人家》一课，讲到一丈青扈三娘，他就会一直扯到下课，并布置作业让我们把她的资料补充在作业本上。

他也常常会兴致勃勃地给我们读《中国国家地理杂志》，或者从当天报纸上挑选一篇美文与我们分享，或者在课上给我们放澎湃激昂的《命运交响曲》，讲课也不担心时间，大考将至也是从容淡定。周日的两节语文课，换成惜时如金的数学老师，一定不是测验就是讲评卷子，郑先生则别出心裁地安排我们前一节写作文，后一节相互点评。郑先生相信一条真理，那就是学习靠自己，老师只是引导点拨，因此每节语文课大部分时间都在我们的阅读声中度过，自读课文就更省事了，安排我们自主研究全文。

临近考试时，郑先生便会使出浑身解数给我们减轻压力，去掉思想负担。但是考试结束，例行的公事却还是必要的。他会滔滔不绝地给我们分析当下严峻的形势：

“啊！你的名次退步了这么多，再这样下去重点中学考不上了！”

“每个班重点中学录取才不到20人，算算这比例有多少？”

他还会拿出一大串惊心动魄的数据来说明竞争之激烈，我们被残酷的现实打击的哑口无言鸦雀无声呆若木鸡瞠目结舌心惊胆寒不寒而栗。心里虽然已经在滴血，还要应付下先生的作业——浅谈听完先生发言之后的感想。无数个星光璀璨的夜晚，在窗台前不停地抠手指咬笔杆，最后不得不拼凑一点自己的劣迹，再写一些“幡然觉醒，重新做人”的正统思想口号，马马虎虎交差。但是写了总得有点什么行动，不然对不起几个小时的抓耳挠腮，于是考完试的一个月内，班里总是会“热”那么一阵。

先生管理班级，颇有点无为而治的意思。在学习进度方面，先生的政策是“得尺进寸”。对于我们来说，是能学多少学多少，量力而行。对于班里很多懒散的行为，先生只好付之淡然的一笑。

治班的另一个麻烦之处又在于座位。乍一看来，区区五十五个座位很容易解决，可实际上确是一张大网，稍稍布局不慎，就会哀鸿遍野，怨声载道，在后排的同学不免就会放弃治疗，多少人都在盼望着三四排不吸粉笔末又能看清黑板的风水宝地。于是先生在每次考试之前都会大肆宣扬他将要按名次排座位，于是同学们每每在这段时间都会有五分钟热度，五班是群芳斗艳前景无限，慢慢地众人都发现先生干打雷不下雨，于是乎蹬鼻子上脸，也就不以排座位为奇了。先生见此，发觉必须拿出一点必要的手段了，于是有一个同学不幸迟到，他就处以极刑——一个星期站着上课，直到平安夜才把凳子搬了回来，真是一种折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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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素来博闻强识，很佩服他的记忆力。他教给我们课文时，就先自己背一遍，例如《出师表》洋洋洒洒近千字，先生就给我们在课堂上完整的“突噜”下来，全班同学正在惊叹时，先生将资料课本一夹说：“你们不久后也是要背过的。”登时有几位好汉昏迷在课桌上。他平时讲课很少翻看参考书，能滔滔不绝一直讲到下课。办公室的书桌上也被各种书填得满满当当。怪不得他平时不改语文作业，原来书桌上没地方了，于是乎我们有一个传统，就是同学们之间互相批改作文。

至于字帖，由于体积的优势，才使得他成为我们班同学每天的必修课。写到此，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一幅奇异的画面：在一个安静祥和的午后，郑先生心血来潮地把字帖挂在墙上，悠闲地一张一张端详，那个龇牙咧嘴的神态，可真是耐人寻味了。不过班里同学的字，尤其是男同学，写字大多张牙舞爪，若有实在不堪入目的，便要罚写几张，于是可以见到语文课代表用格调低沉的正楷在四十二寸大黑板上扭曲的笔迹：“XXX明天交五张字帖。”

先生平时喜欢以善意的鼓励代替无聊的批评，并不以成绩论高低，只要是真心愿意上进，有着显著的进步，都是好学生。他说，说一个学生是坏学生，是否定了他的人格，毁了一个孩子的进取之心，是不可取的。有的时候，他更像我们的朋友一样，并以自身榜样的力量感染着我们，呵护、尊重每一个同学的内心。先生的一言一行将深深的留在我的记忆中，成为人生中宝贵的一笔财富。近来看到先生在朋友圈有了新的动态，算算我们那一届到现在，也有十五年光景，先生大概又带了五届学生，不知道近来身体是否安康？先生在消息中说感叹，不得不服，岁月不饶人，记忆力真的不复当年了，看了让人有些心酸。时常想起当初老师给我们上课时的情形，怀念那时候青春的校园。春节将临之际，诚挚祝福曾经的恩师身体安康，阖家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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