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呢,想起一个人,只是一瞬间的事,走过一起走过的路,听到别人说的同样的话,思想细若游线,心柔软下来,闲散下来,就捕捉到了。
初中那时,多数人家经济条件不好,买本书看可以,坐拥书城就是妄想了。
她的爸妈是工人,退休在家,家里两女一儿,她是家里老小。姐姐哥哥留下的书攒到她这儿,颇有一些阵容了。
我极喜书,向她借了一本来。可那时的我,性情未稳,丢三落四,借的书不知所踪了。
课上传小条,解释,书丢了,买一本赔,好不好。
她回:不用了。
很快,两人形影不离了。
她父母的工厂离我们学校近,放学,她带我去找钥匙,拿零花钱。大门豪华,车间廓大,门朝北,进去,里面有轰炸机的响。
初三那年,她不顾家里的反对,接家里的岗位,也进了那间厂房打工了。每每周末,我都要抽时间去看她。路径熟络了,直进去,厂房门大开,形状各异的机器散排开,她在顶里面的位置。
最初,她是新手,不上机器干活,工作地方也是在一间小房。费力的推开漆白铁皮门,满地的碎零件。她脸上涂了些黑色机油冲我笑,正坐在歪歪扭扭的铁凳上,戴了一双脏兮兮的白线手套磨零件,地上,是成堆成堆同样形状大小的零件。
那时,我便隐隐的懂,最无趣的工作,便是日复一日的做着同样单调的工作。可没有想到,人生一世,所遭遇的境况,大多是这样的。
我与她说话,外面机器的轰鸣,关上门,声音,还是会冲进来,我守着她,同她喊些闲话等下班,再陪她共走一条回家的路。
记得,常常走到天黑路灯点亮,走到那条宽巷子一柱路灯昏黄的光晕下,我们站定了,说些心里话。路灯对面是她的家,我们有聊不完的心里话。
如今,想起来奇怪,未经历过什么的时候总是有想不完的事情,说不完的话。现在又不同,经历了一些,反而不去想,懒得说。
有一次,她闪烁出恋爱语,同个车间,年龄大她七八岁,细心周到帮忙,偶尔还打趣,人老,但是,总能逗她笑,家里不同意,年龄太大,寡母无依,家徒四壁。
她认定了。从此,他就是一条鱼,随时都滑出来,跃到我们聊天的水面。然而,车间里,那条鱼常潜在水底,在她面前还不露声色。现在想想,朋友高中生的年龄,对方呢,怎么也积攒了一些经验出来,总是有些欲擒故纵吧。
终于,她为情所困,熬不住了,路灯下,求我帮忙写封情书,明确她的心意。彼时,我读过琼瑶席娟的一些小说,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也是知道一些的,又读过金庸古龙梁羽生,逞一些侠气,这种书虽没写过,好友托付,岂能辜负?
回去,构思,起草,修改,誊写,终于叠成整整齐齐的一沓给了她。洋洋洒洒千言,剖解爱慕柔意。我与她说,真要给,想好了。
反而我顾虑多了,朋友遇事决断,学业说停就停。遇情,也是爱恨分明,从不会把感情积在心里折磨自己。
待确定了关系,介绍我们认识,她对他说,信就是我帮忙写的。
男人笑,我早知道了。
我窘迫的很,又暗怪朋友何必拆了这谎。不久后,她们订婚结婚。
后来,她忙于婚事生子,我也因忙于读书工作,渐渐断了联系。
有一年回老家办年货,街上遇到她的母亲,摆小摊,摊上铺些袜子鞋垫,寒暄几句,知道她的新住址。离假期结束还早,找她叙旧。
春天气息浓了一些,粉红碎炮的残片碎屑散到路边脏雪堆上,又有消融的泥水四方流溢,窄小的巷子,只有一辆自行车走的空间。我叩门,她迎我进屋。一家三口住南房,砖房。北房土皮筑,厚布门帘冷清寡气,婆婆住。
自然会说些初中都熟知的人物,又说起各自现状。刚结婚那会儿,她的处境似乎还好,一派亲切自在,然后,有了孩子后就是与婆家的种种不如意,而我所历甚少,又没有什么好建议,只是心不在焉的听,讪讪的答,她终于看出我的无可奈何,开始沉默。
从她家走出,她送我,客气的再见,好,再来。
再也不见了。
那条街,每每回去还会去,一条街还是二条街始终都不清楚,但是,走到那个路口,那个位置,还是要忍不住观望一眼,看看她的母亲有没有摊前冷风中操手吆喝。
前几年有人说,她抛家别子,随另一个男人走了,啧啧称奇。
我惊讶。又想,这不就是她吗?轰轰烈烈的错,心无旁骛的爱,不管不顾,无牵无挂。现实诸多事,看多了,总是不乏玄幻惊悚和悬疑的。
有些人,岔路口,就此别过,不复再见。可是,我多想念那段时光啊,路灯下的耳语,脉脉含情的书信,盲目的选择,认真的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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