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到秋季,时间踩着秋收的节奏,一年也已经过去了一大半。秋日的阳光静静洒落,氤氲着空气里的湿润气息,透过窗户折射入户,整个房间沉浸在一片秋季的和煦中,荒草丛生的生活瞬间也变得岁月静好起来。
有人说,我希望你多发现生活中的美,那样你每一天都会开开心心的。其实我又何尝不会发现生活中的美好,只是那些美过于微小,常觉得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年少时生活在乡下,每当这个季节,爷爷总是戴着一只草帽,光着大脚板,担着两只空箩筐去田野里收稻子。那时我还住在他身边,放学回家之后就去田野里面找他玩,总是在离他劳作的土地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他处在一片黄灿灿的田野里,他如同一只细小的蝼蚁,将一片金黄的稻田一点点啃啮干净。耳畔的风拂过,带着新切下的秸秆的草木香气,一下子就带走了上一天学之后的疲倦。隔着几条田埂,我拖着长长的声音叫“爷爷”,他从不回答,只是回头看一看站在远处的我,叫得紧了才没好气地回答一句“喊什么喊,看到这一片谷子都收不完了。”
每当这时,我就拿出来顺带捎来的茶杯,高举着起来对爷爷说:“婆婆(土家族叫‘奶奶’为‘婆婆’)让我给你带一些水喝。”爷爷同样不答,伛偻着腰一直辛勤地劳作,直到我走到自家的田埂上,把捎来的水递给他,他才会接过水“咕咚咕咚”地喝起来,从前奶奶见他这样喝水总是会在旁边说一句“你爷爷喝水像牛似的,一下子一杯水一滴都不剩。”
我总是会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笑得“咯咯”作响,这时爷爷才会插上一句“这孩子怎么这么爱笑”,然后在他常年穿着着的围裙下摆擦擦手,从某段我没注意的田埂上拿出一些山里产的小玩意儿,有时候是野生猕猴桃,有时候是野生荸荠,更多的时候是生长在田埂旁边的八月瓜,但无论是什么,爷爷总是拿油桐叶子小心翼翼地包好,见我来了就全部递给我。
我坐在田埂上,一边吃着他拿给我的野果子,一边看着他把敲落下来的谷子往箩筐里面盛,一边吃一边问,“爷爷你说八月瓜为什么那么多籽?我的嘴巴皮都吐累了。”爷爷不答。我吃累了放下八月瓜,跑到田中央,一脚踩扁一个刚割下稻子的桔梗茬子,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脚下此起彼伏,奶奶说我像脱了缰的野狗一样爱跑,但我问爷爷我像不像野狗时,爷爷还是不答。等我终于也跑累了,谁在他刚抛下的草垛上面,看着蓝色的天空,白云如同碧海上的一抹白帆,在风和日丽的日子里面随意漂泊,我问爷爷,“爷爷你说白云上面会不会有鬼?为什么它那么爱动?”爷爷这才轻轻地瞥一眼我,带着些许宠溺的责备“哦,你净瞎说,送你读书读到牛屁股去了……”
我睡在草垛上再一次笑得咯咯作响,停下笑声的时候,爷爷也已经装满了箩筐,收拾好了收割的农具,站在田埂上准备挑起稻谷往回走了。我见他半弯着腰,左边肩膀试了试,右边肩膀又试了试,反反复复好几次,才打着趔趄把那满满的一担稻谷挂在肩上站起来,额前的汗水如豆,历经岁月淘洗的黝黑的皮肤也因为刚刚的使劲泛出微妙的红色。我拿着他喝完水的空瓶子一步一顿地跟在他身后回家,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长,长到我以为可以覆盖住我的一生。
我说“爷爷你快点走,婆婆在家做饭等我们吃饭呢!”,他大大地喘了口气,许久才轻轻接了一句“我慢慢走才能多陪陪妹妹(家乡话里面长辈对后辈女孩的爱称)。”我相信他的确已经很慢慢地走了,但爷爷还是在我十四岁的时候与世长辞了,他没能多陪陪妹妹,我也没有完成年少时告诉他的,等我长大了我一定对他特别好,他去世十三年,音容笑貌都还活在我的记忆里,可是关于我们祖孙俩的故事,却永远定格在了那些我越走越远的岁月里,原来走完这一程,我只能和他道别。
你说这一生真的能做到无憾吗?也许谁都没办法做到,那些原以为只是寻常的生活,到后来才知道,那些回不去的良辰美景,都是举世无双的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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