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

蜻蜓是池塘的过客

却倾动了平静的水面

流星是黑夜的过客

却照亮了全世界   

你是我的过客

却注定要让我牵挂一生

                                        ——题记

      我一直觉得女人留长发好看——乌黑亮丽的秀发可以覆盖了脖子和肩膀的某些缺点，还能增加几分女性的柔美。

      但靓靓同学是个例外。

      她的头发只比我们男生长一点点，顺着头型梳着，像个又圆又滑的西瓜，后面刚好到脖子，侧面的秀发绕过耳朵然后调皮地微微往前翘。

      靓靓同学的短发之所以好看，也许是因为她的脖子她的肩膀没有什么需要掩饰的缺点。

      古人说女人要笑不露齿，可我觉得靓靓微微一笑，嘴唇自然地裂开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更好看，眉眼笑成了弯弯的月牙，两颊本就明显的酒窝更深了。手机上看到有句话“你的酒窝里没有酒，我却醉得像条狗”，我毫不怀疑，并且在第一时间想到了靓靓。

      靓靓跟我同姓，所以我经常叫她本家，她也叫我本家。那年我接了学校出黑板报的任务，但我的粉笔字实在拿不出手。靓靓邮购硬笔书法教材回来给我，我觉得孔夫子不嫌字丑，只要笔笔有，练好字太费时间了，影响学习，不肯练，她只好自己练。没想到她天赋异禀，很快练成了，我们出的第一期黑板报就轰动校园，挤了大堆人围观，交口称赞字好看，文章也好。大家都知道字是靓靓写的，不知道文章是谁写的，猜可能是某位老师写的，学生不可能有如此文采。我听了暗暗得意——这何尝不是另一种肯定！于是我常常跟小伙伴们吹：“看，我们唐家人多能干，一个会写文，一个会写字。”提到她的时候我总是说“我们唐家的靓靓”，她听到了总是笑得眉眼弯弯成了月牙儿。

      那年的冬天格外冷，哥哥嫂子从外面寄了一包裹衣服到我的学校，竟然不能御寒。里面有件很柔软很厚的羽绒服又是女式的，嫂子寄回来备过年穿的。靓靓留短发，打扮也比较中性，就出了个主意，她的外套给我穿，她穿那件羽绒服。

      说真的，羽绒服穿在她身上比我嫂子后来穿了要好看得多。明黄色的面料，洁白的毛领，中间是靓靓圆圆的脑袋，像只鹌鹑呆在温暖的窝里。穿了两天，她跟我说感觉太好了，以后上班挣的第一笔钱首先买件这样的羽绒服。我想如果我挣到钱了就送件羽绒服给她，我们家的……，不，我们唐家的，靓靓，肯定喜欢！

      第二年春，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八九个同学礼拜天相约去爬金紫岭。恰逢清明过后，雨停了两三天了却没有出太阳，山间的黄土路有点润有点软，我们走过去，可以留下清晰的鞋印却不带走泥巴。路边盛开着漫山遍野的映山红

眺望扶夷江，接天水送无穷树；横看金紫岭，带雨云埋一半山。大家心情大好，一路叽叽喳喳就像欢快的山雀。只是在快要到顶的时候，一阵风吹过来一缕如烟的云，化作雨水飘洒下来。那里有座庙，他们都进去避雨，我太浪漫了，想着站在金岭之巅看烟雨看云卷云舒，就一个人冒雨上去了。雨不大，淋了个半干半湿的样子。金紫岭看云是我毕生难忘的体验，坐在山顶那块半凌空的巨石上，周围云潮涌动，就像一艘船浮在大海里。

      在我之后第一个上来的是许少梅。许少梅是个才女，她曾经说她的名字很诗意，“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我说你是少梅又不是青梅。她说少就是小的意思，梅子小时不是青的吗？我不懂，但觉得好有道理。后来有了百度，我才知道青梅是另一种水果，有点像李子，根本就不是没熟的杨梅。

      她懂很多历史典故，上来就找到指点江山的感觉，谈了一些类似此情此景的历史事件和人物。第二个上来的是靓靓，靓靓看到我外套湿了，让我脱下来给她，拿到庙里的灶火边烤干。

      靓靓走了，许少梅问我，武则天为什么没什么本事？我一愣，这，我从没这样想，也不敢啊。许少梅眼里满是轻蔑：“她靠的是以色娱人。”

        我感觉她在说靓靓，但又没证据，只好压在心里不做声。靓靓确实社会关系多，在城里很多朋友，经常被请出去玩，也经常请朋友到学校里来玩。但她开朗阳光热情大方。不像许少梅，就跟她名字一样酸溜溜的。

      大家都上来了，拍了一张合影就往回走。经过菜市场的时候，看到莴笋又嫩又大棵，靓靓说凉拌很好吃。我好新奇，莴笋炒肉吃过，单炒莴笋吃过，就没吃过凉拌的。靓靓买了两株，在学校食堂剥皮切丝，很快一大盘凉拌莴笋就成了。我人生中第一次吃了凉拌莴笋，感觉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凉拌菜。

      下午，城关派出所的一个男的送了一束鲜花来看望她，靓靓说是她堂姐的追求者，准堂姐夫。但我看到那人好似醉翁之意不在酒，对靓靓问这问那，体贴入微。

      靓靓说：“姐夫啊，送花送给我姐就好，妹妹还在读书，学校伙食差，你要送吃的。”端过吃剩的凉拌莴笋，“你看看，里面油都没有。”说完，眉眼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

      第二天，那人真的送来一大罐炒腊牛肉，靓靓全部拿给我，“本家努力把它吃了。我不喜欢吃，但人家送都送来了，也不好意思挑剔呀。”

      回观三年的高中生活，和靓靓相处得一直很愉快。直到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那天有个男的，比我们年龄稍大点，在街上发廊里干活的，来教室里找她闲聊，说发廊里某某卖淫被抓了。靓靓很意外，脱口而出：“是谁告的密？”更感到意外的是我，此时此刻，她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她怎么是这种人啊”才对！

      我的一个小弟，我叫他满茄子，他说靓靓跟那个女的是一路人。我大怒，说他放屁。

      然而理智却告诉我，满茄子即使是放屁，也不得不说这屁放得好有道理！我开始沉默了，不再主动找她说话。假如她问我为什么，我一定要对这件事进行灵魂拷问。

      可是她并没问我，一天天的很快乐。于是我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了，人家其实一点都不在意我怎么样了。

      会考结束，靓靓找到我，要我不要高考了，跟她一起去校外报名学电脑，学会后一起去广东打工。我心想，你是我什么人啊，就能决定我高考这么重要的事情。便拒绝了她。

      “我们是考不上的，你想想，你擅长的是文科，可是文科专业老师都没有，你学了理科。喜欢理科的都是从小数学拿手，我们学校数学老师换来换去没有一个是上得了台面的，马上要高考了，课程还没教完，这正常吗？人家一中高二就教完了，反复复习查漏补缺都不知道多少回了。”

      我最终以“人生能有几回博”执意要参加高考，并祝福她学电脑打工一切顺利心想事成。靓靓眼睛有点红，“本家你的话调子高了，却不再有从前的那种亲切，不知道为什么。”

      我选择了沉默。

      良久，她眼眶红了，笑了笑，转过脸，背对着我说了声“再见！”慢慢的离去，越走越远。我的喉咙有点发硬，我手撑窗台故作坚强地忍着，突然涌出一口带腥味的痰，吐在地上红得刺眼。黄征礼路过，看到我脸色惨白，忙问我怎么了。我只摇头。他叫上谢瑾棠送我去医院，医生检查后说没事，毛细血管破裂，以后不要激动不要剧烈运动。

      那天中午唐贤光帮我打的饭菜，食堂炒的腊牛肉，放了碎桔子皮。我感到牛肉那么干，那么硬，桔子皮那么苦，难以下咽，不由自主地想起靓靓，想起那罐腊牛肉，想起以前从没吃过的凉拌莴笋。“我以后再也不吃凉拌莴笋了！”一滴泪水无声滑落，砸在腊牛肉上。唐贤光赶忙安慰我：“大哥，没事的，医生都说了没事的。”

      高考成绩出来了，我果然没考上大学。

      满茄子跑到我家来拉我复读，我却想去打工。满茄子说：“我看完成绩出来，去大熊子家玩了两天。他有点反感你，说你如果没考上大学啥都不是。还是再复读，要考上去才好。”妈的，大熊子虽然是同学，但跟他既无友谊也无仇怨，没逗他没惹他竟然讨厌我！

        我也想考大学啊，可惜没钱。

      满茄子跟我畅谈两天两夜最终一声珍重各奔前程。那次分别是历史性的分别，我们从此再也没有见过面，只知道他三年后考上四川师大，现在在四川一所高中教书。

我在南国漂泊了几年，高中毕业证就是一张废纸。一次失业的时候听说许少梅在一个厂里有点权力。高中的时候她比较喜欢找我聊天，大家彼此处得还不错，于是我打电话给她求助。

      “呵呵，原来是大哥啊，我们池浅庙小，怎么养得起你这样的大才啊。好了，正忙呢，挂了哈。”我没来得及多说，那边就挂断了。

      高考落榜是我人生中标志性的失败，他们以后不再可能有求于我，没必要鸟我。大熊子说得对，我啥也不是。

      只有靓靓，她是明知道我考不上还是对我好的人。至于那次事件，或许只是她有各种各样的朋友而已。终究还是我自己心胸狭隘了。

      “先生，这件衣服现在打 7.8 折，打完折一千多，要不，买下吧！”服务员热情地走过来。我笑了笑，礼貌的说：“我只看看。”

      “我看您在旁边看了很久了，先生好眼光，这件羽绒服最新款的，面料柔软，填充 95 绒。价格亲民。如果心动就买下吧。”

      “哦，不了，谢谢。”

      我只是看到漂亮的羽绒服又想起了靓靓，脚步有点沉重迈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