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作者: 海鲸鱼跃 | 来源:发表于2024-08-31 00:33 被阅读0次

     去年五一前夕,奶奶最终没能熬住病痛的折磨,很安祥的走了,时间定格在了二零二三年的一个傍晚,奶奶享年九十六岁。

      那一天,我的二大爷急切的给父亲打电话说,奶奶已经吃不下饭了,可能就要不行了。父亲接到电话后,没有丝毫的犹豫,当晚就匆忙的从县城,火急火燎的赶了回来;在新疆乌鲁木齐的四叔,接到奶奶去逝的消息时,正赶上了大女儿。马上要办喜事,再加上路途太过遥远,也未能选择回到家乡,来送奶奶的最后一程。后来,这也成为了四叔和家族的永久遗憾。

      直到所有红白喜事,都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四叔在奶奶的一周年里,才算还上了送行的心愿,与奶奶做了最后的告别。

      我和母亲当时在北京的家,哥哥还在哈尔滨工作。当天中午接到奶奶离世的消息时,正赶上了火爆的五一假期,从北京去往山东的火车票,真的是一票难求,我跟哥哥想尽各种办法,也未能如愿的踏上,开往故乡的列车。

      最后实在没了办法,我就跟哥哥在电话里商量,说:“哥,要不然这样,你试试能不能买到,哈尔滨至北京的火车票,然后等你到了北京以后,我们再汇合开车回老家。”

      哥哥抢票成功了,我也赶忙让母亲,给单位的领导请了假。从北方的城市,向南方城市行驶的火车票,还不是那么紧张,咱也不知道为什么。哥哥到北京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我们简单的吃了个便饭,就连夜开车赶往了故乡,赶往了那片特别熟悉的东梁垓,生我养我的一方水土。

      一路上行驶的还算顺利,等我们到家以后,已经是次日清晨了。

      待我们下车以后,院门口早已经搭设起了灵堂。大街上全是前来悼念奶奶的亲戚,院里院外围满了前来帮忙的邻里街坊,响号唢呐的声响,声声荡气回肠,空气中充满了无限的悲凉,充斥着无尽的思念与悲伤。

      大门前摆放着奶奶的灵棺,一个特别大的气球拱门,安然的屹立在灵棺之后:“沉痛悼念✘✘✘仙逝。”

      院子里支起来的搭棚内,是我们小辈的半大孩子。按照山东的丧事习俗,我们得拿着柳树棍子,跪在搭棚的两侧,只要闻听唢呐一响,便一起叩谢前来悼念的亲戚好友;正房门口奶奶的遗像,正慈祥的望向远方,仿佛还在留恋生前的往事,留恋这苦难人世间的重重过往。

      奶奶的遗体很安详,就躺在了正屋的中央。身旁围绕着奶奶膝下的子嗣,一边是奶奶的儿女儿孙,一边是儿媳孙媳,人人都披麻戴孝,紧紧的簇拥在奶奶的身旁,呻吟着哭诉着,以此种惦念的方式,送别奶奶在世时的人间路。

      而我,却大胆的揭开了奶奶脸上的布盖。仔细的端详起奶奶,还不知害怕的用手指头,戳了戳她的脸和脚丫子。

      奶奶脚脖子那儿,是用青麻绳绑着的。听家里的老人说,入土之前要用麻绳绑着,是有什么说说。

      说是怕在阴间迷路,还是说能给予奶奶什么指引。此时奶奶的脸颊,已经瘦削的全是皮包骨头了,双眼凹陷下沉的厉害,整个面部如同骷髅一般,肢体冰凉僵硬,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儿,身上穿的是父亲,扯回来的另一个世界的新衣服。

      我观望了奶奶许久,又摸了摸奶奶的仪容,但我并没有感到,丝毫的内心恐惧,反而特别的坦然,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送别老人了。

      此时我的心中不禁暗自感叹:“原来这就是人生啊,这就是我们所有人,无法躲过的终点啊。

      一张床,一副棺,一个盒,一把相,一把土!”

      无论是何方人也,这都是无法难逃的最后“站点。”

      奶奶的这一生,有太多的不幸了。两次被自己的亲儿子,逼着从房顶跳下,要是村里的房子再高一点儿,房子下没有堆积的麦秸垛,奶奶很可就归西,提前与爷爷见面去了。

      在奶奶九十多岁时,风风火火的她,在上个厕所的功夫,还被摔成了瘫痪。如果当时奶奶没有被摔成半瘫,如果她像姨奶奶那样,时刻保持着人间清醒,她们姐妹俩,绝对能一块儿,相约着跨过整个世纪,可是人生哪有什么如果呢。”

      让我万万没想到,去年的探亲休假,与奶奶却成了永别。在奶奶病逝之前,即便在那样糊涂的状态下,她还能叫出我的名字,让我这个当孙子的,真是备受感动,这也是奶奶留给我,离别前最珍贵的回忆。

      我问:“奶奶,你知道我是谁不?”

      她:“啊,嗯。”

      我说:“奶奶,你知道我是谁不?你睁开眼看看呀。”

      奶奶缓缓的睁开双眼。用她那多年白内障的眼睛,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我的模样,她只是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也就是那么一眼,随之就又闭上了。

      很微弱的对我说:“啊,是…回来了啊”。

      我说:“嗯呐,奶奶,是我,娞孙子回来看你来啦。”

      奶奶轻声的回答:“喔。”

      这是奶奶与我最后的对话,没想到却成了她的遗言。

      父亲说,奶奶已经糊涂到,连他这个天天伺候她的亲儿子,都已经不认识了,谁喊她连声都不吭,你来了还能认里你呢。

      在东梁垓的村子里,奶奶算是高寿了。她虽然人离开了,然而整个家族。对于奶奶的离世,却并没有太多的眷恋,更多的是一种解脱吧。

      尤其对于父亲来说,更是如此了。在奶奶最后瘫痪的3年时光里,父亲对奶奶每日的照料,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与母亲没日没夜的端茶送水,变着花样的给奶奶做着家常便饭,每日悉心照料着她,这时间一晃,就是两年零七个月过去了。

      奶奶的日益加重的病情,一天不如一天了。当时父亲心里也有过埋怨,奶奶还剩下三个儿子,凭啥让他自个儿,一个人在家伺候,连远门也出不了,要是出不了远门,就挣不上什么钱,挣不上钱就养不起家,日子就没有办法,比人家过的红火。

      母亲还是没能忍住,最终看不惯父亲,一个人独自承担!曾在电话里多次与四叔、二大爷沟通,轮流照顾奶奶的事宜,但都被他们以距离太远,愿意每年给几百元钱,而结束了遥远的谈判。

      为此,母亲总为父亲打抱不平,耿直憨厚的父亲,却总坦然的说:“嗨,他们两离家确实太远了,谁让她也是自己的老娘来,照顾她是俺应该里,争宁那么多干啥呢。”

      奶奶十六岁就嫁到村子里了,在东梁垓这一生活,就是近八十个年头。

      听父亲讲,奶奶一生共孕育了六个子女。我曾经还有个亲姑姑,但在姑姑童年时,就因病夭折了;大爷从军退伍回来,大脑好像受了刺激,在某一天疯跑出家门,再也没能找回来;五叔也因病在我四、五岁时撒手人寰了。

      奶奶七十多岁时,曾去过一次新疆阿尔泰。这也是奶奶这辈子,出过最远的一次门,本想着在二大爷家常住下来,却因婆媳性格严重不和,有一次奶奶因为一点小事儿,跟二大娘大干了一场,住了还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被二大娘给撵回来了。

      回到山东的乡村后,奶奶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东梁垓了。

      在奶奶最后几个月的时光里,她的病情也越来越严重了。精神意识逐渐变得越来越糊涂,谁喊她都是机械的“嗯、昂”的答应,当问起她我是谁时,她也总是“嗯,昂,啊”的回应,群是哪天状态好了,偶尔也会蹦出几个糊涂字。

      “昂,你不就是那个谁谁谁吗?”

      不管对与错,也算开口说话了。

      再到后来,奶奶连“嗯,昂也不昂了。”这也许就是人,即将走向终点的征兆吧。

      在奶奶瘫痪的日子里,身上的味道太难闻了。她每天都在屋子里屙屎撒尿,身上的味道是又酸又臭,弄得满屋子的臭味,都是那种老人特有的味道,说不上来那是个什么味儿,反正特别的不好闻。

      尤其是到了夏天,天气又闷又热。满屋子的腥骚气,无法散发出去,惹得母亲每次给奶奶送饭时,都是捂着鼻子进去,憋着粗气出来,母亲会丝毫不带犹豫的放下碗筷,转身就走出奶奶的屋子。

      作为儿子的父亲,他虽不善言谈,却总在身体力行。只要一有空,父亲都会去给奶奶。擦拭恶臭的身子,将奶奶的排泄物清理的干干净净,也没有见过父亲,有过一句怨言。

      不过,时不时的父亲也会唠叨上,奶奶几句埋怨的话语。

      夏天天热时,父亲怕奶奶生皮肤病,会把她抱到屋外晒太阳。若是让奶奶长时间躺在床上,皮肤就会因起湿疱疹而腐烂,父亲就会隔三差五,把奶奶抱到屋外,放在他自制的老人椅上,给奶奶晒晒太阳,让她全身吸收下阳光,再打开房门通通风,给她把被褥拿出来晒一晒,驱散一下满屋子,那浑身的老人气儿。

      冬天时,父亲又怕奶奶冻着。在屋子里已经烧上,一个大的暖气片,但父亲还是嫌不够暖和,又在屋子里加上了,一个烧柴火的小炉子。

      白天父亲捡柴,晚上回来烧火。把奶奶屋子里,被父亲弄得跟桑拿房一样,冬天热的奶奶直冒热汗。

      正因为父亲的细腻,弄的母亲时不时,还总调侃父亲的孝道。

      “哎呦喂,看这,还得是亲儿子啊,光怕娞老娘冻着。”

      父亲每次都是嘿嘿一乐,然后再回怼母亲,几句不很中听的话。

      在照顾奶奶的日子里,父亲嘴上有时会很不服气。偶尔他也会像个小孩儿一样,向奶奶讨不公平的道理:“老娘来,你真是狠心啊。你真对不起我啊。小时候除我干活干里最多,挨揍的也是我最多,你对小四那么好,这时候咋不见他的影儿了。你跟着我揍啥,天天数落我最不行,最后你还不得指望我啊。”

      父亲嘴里一边叨叨,一边不停的往小炉子添煤加柴。然后隔上一段时间,再向奶奶讨一次道理,如此反复的不停循环。

      在去年的春节里,二大爷和四叔,终于从远在新疆的阿尔泰回来了。

      这一次主要的议题,就是要商量处来个方案,如何照顾现在病卧的奶奶。

      三方会谈的家庭会议,如期的召开了。

      家庭会议一开始,就伴有浓浓的火药味。父亲不停的诉说着照顾奶奶的心酸;母亲一直唠叨多年伺候奶奶的不易;作为父亲的主要“对敌”,二大爷则坐在一旁,时不时的插上几句,来表明自己的立场;四叔也偶尔的附和一下,时而中庸,时而添彩。

      总而言之,双方的观点一直僵持不下。只听见屋里叽喳喳,喳喳叽叽的吵了几个晚上,最后没有办法,还是请出了村里的“判官”,才把这个事情,商量出个了一个比较满意的结果。

      最终的解决方案出来了。二大爷现在排行老大,理应由他先照料奶奶,父亲管二大爷吃住,四叔每个月出三百元钱,等二大爷照顾半年以后,再由四叔轮换一次。

      方案虽然是出来了,但给奶奶的时间却不多了。自从二大爷开始照顾奶奶以来,就经常给父亲打电话,向他询问请教如何照料奶奶,弄的在县城的父亲,心内很是放心不下,只要一有功夫,就跑回老家看望奶奶,这还没有父亲,自个照顾奶奶时省心省力;每次父亲回家发现问题后,都会给二大爷耐心细致的讲,二大爷嘴上虽然答应着,但等父亲再次回家探望奶奶时,也没见有什么多大的改善,就这样又熬了一个多月,奶奶快要支撑不住了。

      父亲一边得看着县城的孙子学习,一边又得更加操心着老家的亲娘。那段煎熬的日子里,父亲看似解脱,心里却懊恼的不行,却又分身乏术,更无力解决当前面临的窘境。

      三个月过去了,奶奶安详的走了,家族里散开的枝叶,从天南地北的回来了……

      20240615 1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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