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东晋：皇帝说了不算的时代
主讲：姜鹏
当“八王之乱”把中原搅得天翻地覆之时，有一位名叫司马睿的宗室镇守在相对平静的东部地区。他是司马懿的第五子司马伷的孙子，和晋惠帝是堂兄弟。司马睿继承了司马伷琅琊王的爵位，琅琊国在今天的山东省境内。眼见北方和西部地区的战火越演越烈，司马睿在他的臣僚们的辅佐下南下，在建康（南京）建立根据地，试图控制住长江的中下游地区。当洛阳、长安相继被攻破后，晋朝在北方已经无法立足。317年司马睿在建康称帝，接过了晋朝的旗帜，史称东（方位为洛阳东面）晋。司马睿虽然不是司马昭、司马炎一系的子孙，但好歹也是司马懿的子孙，所以皇位还是坐牢了。
司马睿是在公元 307 年，西晋还没有灭亡时，受西晋朝廷的委派渡江。当他刚来到南方时，发生了这么一个故事，史书上记载描述，司马睿，因为是整个司马氏家族的旁亲，从司马昭、晋武帝司马炎这一支来论在能力上并不突出，所以名望很轻。来到南方后，南方的这些领袖们并不看好司马睿，更不愿意去依附他。虽然司马睿在南京待了很长时间，但是并没有士大夫领袖前去拜访。体现出南方势力领袖们对司马睿十分冷淡，刻意保持距离，而不是热络去欢迎和支持他。此时司马睿有一个最重要的辅佐性人物，王导。这个人十分厉害，咱们待会详细介绍王导。王导看着这个情况不对，认为要让司马睿在南方在长江流域立起来，必须要取得这些南方士大夫南方领袖的支持。
当时正好有一次民间活动，由于民俗，司马睿这些重要的官员们都要前去参加。王导让司马睿坐在人抬着往前走的敞篷轿子上面，别人是能够看得到司马睿的，而且这个前后的仪仗搞得非常气派。这个时候王导他自己和很多从中原地区南下的这些名士们和有名望的人都是骑着马在后面做随从。大家知道王导的王姓可以说是当时第一流的大贵族门第。而司马睿虽然是一个宗室，但是在宗室中他属于边缘人物，所以这就形成一个反差。当时的人特别看重这种贵族门第，如果你是一个大贵族，会对你特别尊重，在别人心中地位也就上去了。
当这一幕让南方的贵族领袖们看到了，在他们心目当中，王导的威望要比司马睿高，看到连王导都是这个样子，于是他们也都学王导的样对司马睿恭恭敬敬。王导一看有效果，就对司马睿说，接下来等到南方的这些贵族领袖们来拜访你时，你要好好笼络他们，要靠他们来立足和管理江东地区。司马睿他还有一个小缺点，就是很喜欢喝酒，但是喝酒会误事，于是，王导认为司马睿需要改掉这个毛病。王导开口以后，司马睿觉得王导讲得有道理，于是又命人斟了一盏酒。等下人把这个酒斟上来后，司马睿把这个酒碗一铺，把酒给倒掉了。以此向王导表示，我从今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从司马睿本人的角度来看。司马睿这个人，其实他到南方后，无论是之前代表西晋政府镇守南方，还是到后来称皇帝，他个人的能力和个人的威望是远远不足的，处于一种弱势的地位。首先他需要像王导这样从北方来的大贵族倾心竭力地支持他。第二，他还要倾尽全力笼络南方的贵族领袖以获得支持。所以正是因为非常需要王导，所以王导跟他说你不要喝酒了，他特意搞个仪式，斟一碗酒倒掉来证明自己戒酒的决心。从这个角度讲，他从善如流，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他不得不把王导的话当回事。
第二个角度从王导的角度来看。王导在这个故事当中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我们还可以用另外一个故事来补充。当时因为北方陷落以后，很多中原地区有名的士大夫、比较厉害的人物都跑到长江流域，跑到南京来投奔司马睿。但是这些人来了以后，很快发现，第一，司马睿的实力不强；第二，司马睿这个人的能力也不强。他们便开始犹豫，在这里能成事吗？能够忠心晋朝吗？
后来他们见到王导，发现王导非常有本事，对接下来该怎么做非常清楚，所以这些人心里面就踏实了。认为王导辅佐司马睿，就像当年管仲辅佐齐桓公一样，我们完全可以放心。当时的人认为这个天下是王导跟司马睿共有的。当然王导背后是一批贵族的代表，无论是北方的贵族还是南方的贵族，其实王导是一个核心的中枢人物，把他们揉在一起支持司马睿。那么你想在这种情况下面，作为皇帝的司马睿他一个人说了能算吗？当然不能算了。这种时候是要凭实力说话的。
第三个看点是什么呢？第三个看点是这些南方的贵族领袖。南方贵族领袖一开始是瞧不上司马睿的，后来经过王导的努力，好不容易把他们揉到一起了。但是南北方的贵族在这里共事，仍然闹出了一些不小的动静。我给大家补充一个故事，当时有一位南方贵族，名字叫周玘。周姓是南方的大家族，他的这个祖父祖上是三国时代东吴孙权手下的大功臣。包括周瑜也是周氏家族，尽管这个周玘不是周瑜直系的子孙。
当北方这些贵族来了以后，无论是司马睿还是王导，对这些人其实都是心有顾忌的。再加上有一些不识大体的北方官员跑到南方来以后，认为我们是中原王朝的正统，代表晋朝的正统，看不起南方人。你到人家地头上寄人篱下还看不起人家。所以双方在一些小矛盾上，北方的贵族势力集团跟南方的势力集团两个集团之间是有矛盾的。
周玘作为南方的这个贵族领袖的代表，他和司马睿身边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官员刁协有矛盾，被刁协排挤。他非常愤怒甚至想搞一场阴谋，把司马睿身边那些北方来的人全部给干掉然后南方的人顶替上去。我们晋朝还是晋朝，但是不要你们北方人。但是事情后来暴露了，由于司马睿能力确实有限，实在是太仰仗南方人了，因此即使这种阴谋暴露，他们其实也不敢拿周玘怎么样。但是周玘自己很生气，竟然郁闷而死。周玘临终之前跟他的儿子说，杀死我的是北方这些人，我现在来不及复仇，等你以后有势力有能耐了，一定要帮我报这个仇。
后来果然又闹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乱子。周玘死后，他儿子后来有了势力，便发动了一场小小的政变，虽然政变没有成功，但是在东晋内部闹出一些不安定的动静来。从这件事情我们也可以看出，南北方的士大夫在东晋其实是有矛盾的。
司马睿和以王导为代表的北方高门大姓之间的关系，司马睿和南方贵族的关系，北方贵族和南方贵族的关系，这个是错综复杂的。你要把这些人团结在一起，形成一个还是叫晋朝的势力，还争取要忠心，要保住晋朝的这个政权是非常困难的，不妥协是不行的。所以这些基因就决定了在东晋，皇帝是强势不起来的，皇帝一定要懂妥协，不能由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由你说了算，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后来司马睿去世了，他的儿子晋明帝继位。王导当然继续做他的宰相，结果等到晋明帝去世以后，司马睿的孙子晋成帝司马衍继位的时候，王导还在，已经是三朝元老了。这个晋成帝，东晋的第三任皇帝司马衍，登基时才五岁，跟王导这样的大贵族的势力比，连他爷爷当年都是要仰仗王导，何况是这个孙子皇帝。所以这个小皇帝五岁以后继位，他还不会写字，他这个手诏都是身边其他的大臣替他写的。以这个小皇帝的名义让王导写手诏，这本来是皇帝的诏书，也就是俗称的圣旨。这个圣旨如果是给王导的话，他上面怎么写呢？中枢类似于中央办公厅这样的一种机构，他们出面请王导写诏的话，要敬问，即我恭敬地问你。其实中枢是代表皇帝，他们是皇帝的秘书班子。总而言之，皇帝在王导面前根本是抬不起头的。
有一次，大家问元旦大朝会的时候，皇帝应不应该要拜王导？为什么呢？因为之前王导身为三朝元老，这个小皇帝 5五岁登基，在他登基之前还是太子的时候，见到王导是必拜的。现在大家觉得，现在虽然他是皇帝了，但是以前他见到王导是要拜的，而且他的确是个小孩，现在这个王朝真正当家做主的是王导，宰相要不要拜？最后的结论是大家觉得这个元旦，文武百官、外国使节都在，你让皇帝拜宰相太讲不过去了，所以最后没有拜。
但是在非正式场合，在这样的大朝会之外，皇帝还是应该要拜王导，不仅要拜王导，他如果到王导的家里，他连王导的太太都要拜。拜宰相、拜宰相夫人，这个小皇帝挺悲催的。
由于种种的原因，东晋成为中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皇帝是如此弱势的一个王朝。在唐朝、宋朝、明朝乃至于到清朝，皇帝虽不是随时随地说了就算的。因为一个理性的国家的政策，它的决策和制定必须要考虑到方方面面，真正为所欲为的昏君在中国历史上其实是不多的，尤其是在这些大王朝里面。只不过有些皇帝他强势，有些皇帝稍微弱势一点，但是像东晋弱势到这个份上，在中国历史上的确还是少见的，所以今天特向大家介绍一下。
皇帝不能一言堂，皇帝说了不算，它就是一个缺点吗？还是说它是一个优点呢？得看我们从哪个角度去看待。我觉得这个和平年代跟战争年代的答案是会不一样的。皇帝他强势还是弱势，这个效果也会不一样。因为当时是战争年代，皇帝说了不算，皇帝相对弱势，所以他要团结起所有的力量，要北伐中原，恢复中原，这也就成了一个问题了，中央集权不够强，皇帝不够强势，所以这个拧不成一股绳。但是另外一方面，皇帝说了不算，他刺激了什么呢？他刺激了士大夫势力的成长，给了士大夫和贵族们很多自由的空间。所以那个时期思想、文化、艺术都非常发达。所以专制在战争年代有专制的有效性，而不专制却给了社会自由空间，也有他的正面意义。我们不能一概而论，得看你从哪个角度来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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