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某个小镇上坐落着一个小村庄,村庄不是很大,却很精致,清一色的青砖黛瓦,掩映着苍翠的常青树,时不时飘过几缕炊烟,安宁中给人一种温暖祥和之感。
三爹就住在这个村庄,带着正在念小学3年级的孙子小飞。小飞的爸爸妈妈都在很远的城市工作,每年得过年前一天才能赶回家,过完年正月初就要赶车去上班。三爹很会过日子,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劈柴在窗外的屋檐下摆放得整整齐齐,上面盖着茅草,怕被雨淋湿了不好生火。在茅草里边住着一只大黄猫,猫是三奶奶养的,有五六年了,当时三奶奶带它回来时还没巴掌大,三奶奶硬是一个鸡蛋一个鸡蛋把它养大了。大黄猫本来有个窝的,是三奶奶叫三爹用一个废弃的床头柜改做的,五六年来,小黄猫一直住在里面长成了大黄猫。可是自从去年三奶奶走了以后,大黄猫就再也没住在里面了,有时候很长时间都不回来,偶尔回来也只住在茅草下的劈柴里边,每当大黄猫从劈柴里边跳出来,三爹就说是三奶奶回来了。
三奶奶走了以后,三爹冷清了很多。三奶奶在的时候,三爹经常和她一起去田地间捣腾蔬菜瓜果,现在三奶奶走了,儿子儿媳妇都不在家,孙子又上学去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所以三爹沉默了很多。不过有时候在田地间捣腾累了,休息的档儿,三爹也会点根自己种的旱烟自言自语几句。
今年开春早,气温也回升得快,老树又长出了新枝,枯草也吐出了新芽。三爹送小飞去上学后,又像往常一样来到地里捣腾起来。三爹今年不想再像往常那样种很多田地了,准备只张罗好村庄对面的两块菜地,那菜地是三爹的宝贝,三奶奶的坟头就在菜地旁边的山岗上。坟地是三爹选的,葬三奶奶的时候,别人问三爹为什么选在这里,三爹说三奶奶怕冷,这地方朝阳,太阳升起来晒到太阳落下山。其实三爹心里想的是三奶奶就在菜地边,自己经常来侍弄菜地也好和三奶奶做个伴。之前三奶奶在的时候,菜地里一年四季都有应季的瓜果蔬菜,有时候菜长得吃不完,三奶奶就把菜送给村里其他人家。现在三爹一个人来到菜地,看到打满花苞长势喜人的油菜,绿幽幽的菠菜还有刚刚钻出土的土豆芽,自顾自地说了句“长得还挺好,只是你吃不到了”,语句间就像是往常和三奶奶在菜地间聊家常。这样的日子平静地流过三爹的手掌,都钻进了菜地的黑土里,满地的菜在春风中摇摆着身姿,像是在讲述着岁月里流淌着的故事。
三爹当然想他的老伴,还有远在异乡的儿子儿媳妇。一个人的时候,他总会抽着旱烟发呆,想着那时候自己带着小飞的爸爸跟在父亲身边,欢声笑语撒满了整个村庄和田野。那时候村庄多热闹啊,不像现在,年轻人要不就搬到了市里不回来,要不就像小飞的爸爸妈妈那样远在他乡打工,留在村里的都是老人和孩子。三爹也会时不时跟小飞说起这些事,只是小飞还小,也许还不懂,只顾啃着三爹烤的红薯或玉米,巴巴地听着。
春天雨水多,像极了温文尔雅的大家闺秀在诉说满腹心事,就那样轻轻浅浅不紧不慢地下着。稀稀疏疏的树枝,错落有致的房屋,在这氤氲缱绻的雨里,最容易让人迷惑。因为离得近,或者说,因为隔得远。远或者近,都会稀释某些东西。绵绵春雨一连下了好几天,下午三爹去学校接小飞。早晨小飞去上学的时候还出太阳呢,天明显放晴了,所以小飞没拿雨伞,谁想到吃过午饭天就变了,细雨又接着下,像是谁家小孩闹脾气,哭累了,歇了会儿,又接着哭。等到小飞放学出来,三爹早就守在校门口了,和他一样还有几个爷爷奶奶也拿着雨伞守在校门口,估计也是孙子早晨上学没带雨伞。小飞还没踏出校门,三爹就已经把撑好的雨伞递给了他,小飞接过伞,走到三爹身边,三爹牵着小飞的手往雨中走去。三爹没有打伞,他觉得打伞不方便,所以下雨的时候,他总是戴着斗笠,穿着蓑衣,这样即便是下雨也能腾出手来做事了。一路上三爹跟小飞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小飞倒是很欢快,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跟三爹说:“爷爷,明天清明节,学校放三天假,老师要求我们写一篇清明扫墓日记,你要是去扫墓带上我好不好。”三爹没有回答小飞,伸手将小飞肩膀上快要掉下来的书包拿到了自己手里。
第二天,蒙蒙细雨依然自顾自地下着。吃过早饭,三爹准备好香火供品,戴上斗笠,穿上蓑衣,再拿一把镰刀,叫上小飞,锁上门就往村庄对面的山岗走去,三奶奶的坟头就在山岗上。小飞高兴得不得了,活蹦乱跳的跟在三爹身后。小孩子总是这样,对身边的一切都充满着新鲜感,一丁点事就能高兴许久。去三奶奶的坟头,要路过三爹的两块菜地,小飞看到菜园子里的菜,兴奋得说:“爷爷爷爷,我家的菜长得真好,到时候又能吃上黄瓜西红柿了”。三爹没做声,望了一眼菜园子,径直向三奶奶坟头走去。到了坟前,三爹放下装香火供品的篮子,见雨没下了,便摘下斗笠,解开蓑衣,挂在旁边的小树上。见小飞还没上来,就喊了声,小飞还顾着在山坡上扯毛针,听见三爹喊他,便三两步跑了上来。三爹叫小飞把雨伞收了,挂在小树上,便拿起镰刀,把三奶奶坟头的几棵杂草割了,又把旁边的几棵小树砍了,生怕它们挡住了三奶奶的阳光。这山上本来也没什么杂树,三奶奶又是去年才走的,加上三爹时常来料理,所以坟头很整洁。三爹就像收拾家里一样,把三奶奶坟头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叫上小飞,把供品摆放在三奶奶坟前,一碗炖豆腐,一盅带糟的米酒,三个橘子上面摆着两根香蕉,都是三奶奶爱吃的。摆好供品,三爹又在香盂里点了三柱香,在旁边点了根蜡烛,然后用手指在三奶奶坟前画了一个圆圈,在圆圈里烧了些火纸,小飞也学着三爹的样子,哈着腰,把火纸捏在手里甩一甩,点着,放在圆圈里。
做完这些,三爹估计是累着了,便把装橘子香蕉的尼龙袋子铺在地上,弯腰坐下去,点上一支旱烟,吧啦抽了两口,估计是抽得太急给呛到了,扯着嗓子咳嗽了好一会儿,眼泪都流出来了。小飞跑过来,挨着三爹坐着,给三爹捶了捶背,说“爷爷,我记得之前清明节的时候不是要上坟土吗?现在怎么不上坟土了呀?”三爹告诉小飞,三奶奶是去年走的,今年是头年,所以不上坟土,还有闰年的时候也不上坟土,小飞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三爹又对小飞说“这些习俗你要记着,别弄丢了”,小飞认真地点头“嗯“”了声。三爹又点了根烟,想起了自己的儿子,想着自己百年后,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记得这些节,料理这些事了。
人一上年纪就容易发呆走神。这不,三爹抽着旱烟想着这些事就走了神,还是小飞推着三爹说下雨了,三爹才回过神来。三爹叫小飞打着伞别淋湿了,自己也把斗笠蓑衣拿下来穿戴好。正好,蜡烛熄了,火纸也烧完了,香还在燃着,屡屡青烟飘在细雨中,透着淡淡的清香。三爹把米酒倒在火纸堆里,把供品收拾好,放在篮子里,随手递给小飞一根香蕉,收拾好这些东西,三爹又用泥土把火纸堆掩了掩才带着小飞回家去。
清明时节好像总是和雨脱不开关系。爷孙俩走在路上,风雨嘀嗒声中还留着昨日的回音,岁月中流淌着的故事都留在心中,村口的大树还在长高,村子里的小狗还在摇着尾巴,一切都在静静重复着昨日的故事。只是轻轻浅浅的流年带走了许多追不上的回忆,淅淅沥沥的小雨也冲淡了许多留在心里的往事。故事越来越少,故事里的人也越来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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