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有时候会嘲笑我爹上辈子是不是缺儿少女,这辈子对儿女宠溺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我出生在寒冬腊月,大雪持续了半月有余,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不仅尿布晒不干,水源还都上冻了,听的最多的就是我爹挑着尿布走到几里外的小河边敲碎了冰面给我洗尿布的故事,还有一个故事就是出生后我妈嫌我不仅是个女孩,还是个很丑的女孩,大半天不喂我吃奶,我爹却高兴的合不拢嘴。在那个计划生育十分十分严苛的大环境下,重男轻女的感觉我却从未体会过。
我记事挺早,三四岁的时候发生的事情还能脑补出来,印象比较深的,就是第一次偷钱被我爹揍了以后罚跪的情景,应该是从抽屉偷了三毛钱,去小卖部买了糖分给小朋友一起吃了,后来还余下一部分带回了家,那时候还有五分钱在市面流通,三毛钱可以买一大堆糖吃,回家以后我爹看到我手里的糖,问我从哪来的,刚开始好像还撒谎谁谁给的,后来我爹唬我说发现家里钱少了,具体记不住了,反正就是挨了一次结结实实的屁股打,打完后在东屋用几捆芝麻杆围了个地方让我下跪,到底跪了多久,怎么起来的,后来都忘了,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我爹告诉我,要花钱可以跟大人说,不告诉大人自己拿的就叫偷,这应该算是我爹给上的人生第一课,也是我记事后唯一打我的一次,之前也会扬起巴掌威胁,说再不听话就打,可是大部分时候雷声大雨点小。关于这次挨打,十几岁的时候跟我爹说,他还记得,今年碰到我儿子重蹈我当年覆辙时,我教训儿子,我爹妈护着说小孩不能打,要好好说,我以我小时候举例的时候,我爹竟然说没有这回事,他不记得了。。。
我算是中国最早的那批留守儿童吧,那时候还没有起名叫留守儿童。六岁以前,被父母捧在手心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家里的独生女,方便面流行的时候,当时还不知道那玩意是垃圾食品,只知道我爱吃,我爹就整箱整箱的买来让我吃,那时候也不知道健力宝属于含激素的饮料,也是整箱整箱的买来让我喝,三岁以前爱吃肥肉,结果给吃太多,吃的长大后看见肥肉就想吐。六岁的时候父母离家出远门,半年后委托姑姑带我去见他们,因为种种原因,未能见到我,我妈告诉我,她跟我爹兴冲冲的去接我,结果没见到我,那天晚上我爹连饭都没吃,难受了好几天。中间有将近两年因为种种原因我都没有见过我爹,那时候太小,不知道思念是什么,后来再见到的时候已经从懵懂的小姑娘长成了自以为长大了的大姑娘,更加不同的是我已经不是唯一了,好多人告诉我,你爹妈有了弟弟就不要你了,不稀罕你了,因为跟着爷爷奶奶的那几年里,对于年幼的我来说,当真是从天堂到了地狱吧,这样说或许太夸张,吃穿这样的外物因为从小丰厚,倒还好,唯一的就是我爷喝酒阴晴不定的性情,再见我爹时,我满心怨愤,满心的叛逆,我以为我隐藏的很好,后来才知道,我爹都知道。为了弥补我,那一年即使我妈在老家带着弟弟,我爹依旧托人把我带到了长沙,第一次到那个遥远的大都市,第一次乘坐无人售票的公交车,第一次看到了广阔的湘江,第一次看到了几十层的高楼,第一次产生了自卑,第一次明白了原来我们生如尘埃,看着对面高楼的时候幻想过自己就是武侠剧里的高手,可以用轻功飞檐走壁,那是九八年发洪水的一年,我们租住在违章建筑的小屋里,大雨倾盆的时候水都往屋里灌,不远处低洼的街道上水几乎漫了大人半身,也是同样的那一年,我爹停掉生意带我去了公园和动物园,印象中坐了空中飞机,空中伞等等,反正那天花了我爹一百多块钱,我都有点心疼,其实那时候我爹还没什么钱。在后面的动物园第一次看到了孔雀,老虎,等等出现在电视里的动物,那时候没有手机,没有照相机,所以没有任何东西记录下来回去好跟小朋友显摆的,所有的画面只能脑补,记忆最深的就是我妄想自己有多特殊,借助一个塑料手链吸引孔雀,让孔雀开屏的时候我也好跟着能大放异彩,年少无知时总是可以随时随地的异想天开,总会在心间存上一份自己的与众不同。其实当时除了在我爹眼里我会与众不同,别人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
我妈带着我弟弟去长沙,把我一个人放在老家跟着我爷爷奶奶的时候,我爹的心情特别难受,那一年接我妈走的时候知道我爱吃葡萄干,结果八块钱一斤的葡萄干给我买了六斤多,放整整一大抽屉,他害怕我受委屈,却不得已,当年他们在那还人生地不熟的,转学难度很大,这让他对我遗憾和愧疚了好多年。期间他努力了好几次想把我接走,种种原因,未能成行。
这些事情脑补回来的时候貌似好遥远,好遥远,后来长大后许久许久,我跟我爹并不亲近,他是属于典型的严父,情感不外露,父爱从来都是那样深沉。十三岁,应该是零一年暑假,我爹终于费劲把我转到长沙,之前我奶奶一直觉得那里生存成本太高,我爹负担太重,不同意我去,我也因为城市农村之间的落差,不愿意放弃当时的生活环境,总之耽误了好几年,初去,所有的别扭都在狭小的出租屋里蔓延着,有过一次特别伤他心的顶嘴,到如今都后悔。在那不久,我爹查出了糖尿病,后来腰椎间盘突出,坐都是大问题,可是那几年我依旧是无忧无虑,钱从未缺过,自己还存了百十来块的小金库,即使他身体那样的状况下,我也几乎没有做过什么家务,除了学会做饭,但当时他们还觉得我太小,做饭太辛苦,那时候我已经整整十四周岁了。那时候我只知道他身体不好,并不知道那几年生意也很差,他们只能顾住,存不下什么钱,现在想想,那几年或许是他最难熬的几年,身体状况下降,两个年幼的孩子,可是我跟弟弟真的丝毫未察觉,他用自己的肩膀,抵御风雨,把我们护在羽翼下,让我们只感受到了幸福和快乐。
成年后我曾抱怨过好多次,父母太宠溺,结果导致我现在这么不成器,这其实是特别没良心的抱怨,但同时也是他们太过宠溺的后遗症。
零六年,还读高中时,我爹给我买了第一个手机,夏立,带拍照,带唱歌,花了我爹一千大洋。零七年,吃不了河南高三住校生涯的苦,我与高考擦肩而过, 成了我爹的遗憾,他一直希望我余生安稳,哪怕金钱疏通好歹让我混个乡村小学教师当当,结果不尽人意。零八年,我爹资助我三千块买了第一台笔记本电脑,然后千里姻缘在电脑里牵上,我遇上了据说是小学就开始喜欢我的现在的老公,我爹说,什么都不重要,他对你好就行,因为彩礼,我难受时,我爹说,没事,他一分钱不给,我照样嫁闺女,然后就是,彩礼寥寥的情况下,我奇葩的倒贴进了婆家。我妈忿忿不平时,我爹满脸笑意,因为他觉得这样的情况,只要他闺女不是个母老虎的情况下,在婆家都不会受委屈,事实大致如他所愿吧!
老公坚持创业的时候,连他亲爹都反对时,我爹,他的老丈人主动打电话资助,后来好多人都感慨,哎,你遇上了天下最好的老丈人,可惜他只有一个闺女。
养儿方知父母恩,我爹永远在替我着想,每一次,我给他们买任何东西,他都会骂我,不让我买,无时无刻不在心疼我,生怕带给我一丝一毫的麻烦和担忧,去年夏天我爹不小心烫伤了腿,糖尿病人的伤口特别难以愈合,持续了好久都不好,后来怕我担心就说好了好了,等我夏天去长沙的时候,看到那个触目惊心的伤口时,特别痛恨自己的不成器,我爹却心疼我接电话太辛苦,做生意太操心。
今天给他们打电话,我妈接,我爹在旁边听,连散步都不去了,在一旁听着电话点着头笑呵呵的,被我妈点破的时候好像还有点不好意思。
一直以来,疼我如初,爱我入骨,父爱如山,总是沉甸甸,沉的我越来越意识到自己的不成器,沉的我越来越想迅速成长,沉的我必须让自己有一天可以独挡风雨,回报哪怕父爱万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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