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落不明的梦想
许多年前,我在一所偏僻的乡村初中任教,住的地方据说原先是一个酒厂,空了许多潮湿的房子。院子里杂草丛生,每到开学季,学校总要组织学生去清理杂草。我就住在那样一个院子里, 开始了我的教书生涯。
报到的第一天, 天下着小雨,还没有开学,校园里一片狼藉, 没有一丝活气。走近教学楼的时候,我看见几个看似农民工的老汉在一楼的水泥地板上用麦草填方,我以为他们是在学校临时打工的,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学校的老师。本来以为上了师范,可以找一个环境体面的地方工作,却不知现实总是会将我们在一瞬间变得成熟。
进了校长室,里面坐了两个人,一个矮胖,看起来有点领导的架势,一个头发乱不糟糟的,脸上的红血丝我至今难忘。那个有点领导架势的人问了我几个问题,就安排我先将铺盖放下,下午再说住宿的事。临走的时候,他才告诉我那个脸上有红血丝有点像农民的人是校长。
我就这样了住进了那个院子,厕所是简易的,没有洗澡的地方,水龙头只有一个。一到晚上,附近的老师大都回去了。只留下我们几个常住的。和我同住的是我的大学校友, 虽然我们曾在老乡会上见过面,但彼此都没什么印象,谁都没想到我们会分到同一所学校。彼此都是内向的人,说话的次数少之又少。
谁曾想到毕业后会在这个破地方工作,而和我从小一起读到大学的同村好友却因为有点关系就被分到了离家很近的高中。那时,我才真正认识到社会原来不是我们想象得那样。只不过我们都出生在农村,父辈们只知道面朝黄土背朝天,谁懂得社会上那一套,人际关系简直就是一张白纸。
许多年后,回想起来,才觉得人的工作的第一站对一个人来说是那么重要。因为它决定了你的起点,有时候环境可以改变一个人。我是那所学校为数不多的专科生,可对我来说工作要从零开始。半年没有工资,靠学校接度生活, 再也不能张口向家里要钱了。陌生的环境,孤独就是在那里开始萌芽的。
白天教书的时候,时间便被各种事塞得满满的,只知道闷头工作,学校里的逸闻趣事统统都和我没有关系。多少有些耳闻,有一些老师晚上在一个固定的地方打麻将,而我自然是不会参与的,一则不会,二则没有钱去娱乐自己。只听得他们白天在校园里谈论他们在牌场上的经典遭遇, 那种眉飞色舞,自豪的样子是我一辈子难忘的。我对他们的崇拜或许就是从他们能用手摸出一张牌的底数开始的。
可是,对我来说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我压根就不喜欢这个地方,只想着离开。那年,和我一同进校的还有一个延大毕业的美术系的学生,胖乎乎的,算半个老乡。他告诉我,他不喜欢教书,离开是迟早的事。终于像是找到了知己,仿佛彼此都有着诗和远方。也终于,那个美术系的男生在半年后离开了这所学校,据说是去了陕北。还记得那我们曾经说到未来,说到自己想要的生活时,彻夜长谈,彼此都在心底有着心比天高的执着。
可是,梦只是在夜里做做而已,生活依旧那样没有生气,就如我住的那个院子。周末的时候,院子里就剩下我一个人,晚上关上门都能听见外面杂草丛里的各种小虫子的鸣叫,有时蝈蝈蛐蛐就会从门缝里爬进来,光顾我的床底,爬进我的鞋子。或者栖息在某个阴暗的角落,一夜叫我难以入眠。晚上起夜,院子里漆黑一片,阴森森的,挺可怕的。
我可以忍受这里的一切,可是却不容许自己习惯这里的一切。本来兢兢业业的工作,让我多少感到白天的充实。可是,那帮懵懂的少年却触碰了我为师的底线,在课堂上睡觉还顶撞我的软弱,于是许多次这样的碰撞,让我无法忍受,脾气一天坏似一天了,直到和家长发生的那次刻骨铭心的冲突彻底将我击垮。本来打算辞职的,却终究无法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它毕竟是一份工作,或许这辈子就靠它了, 谁又能轻易地左右自己的生活,许多人还不是和我一样,卑微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委屈求全。只怪自己没有本事,考了这样一个三流大专,最终留了下来。连换个地方工作的人脉都没有!
那时,对于教书,我是多少有些放弃的,何必这样付出,不被理解,不被尊重,没有素质的家长,尽管不是全部,只是个别却因为一件件琐事将我初上讲台的激情透析成支离破碎的梦。
再后来,一个寒假归校,却发现所住房子被盗,听说就是学生干的。我的被子被污水浸透,所有的书籍被偷窃一空。望着满屋狼藉,我的心快要碎了,再也不想在那个地方呆下去。离开,便是我最大的梦想。
可是, 直到十年后,两校合并,我都未能如愿。看来,人在世上太难了,许多事不是我们想的那么容易。没想到,这么多年我竟然适应了一切,或许那个当初的梦想就是在那个院子里走向了下落不明的。
唉,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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