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芳华

我始终相信，作品能够诚实地诠释创作者赤诚的表达，无论是美、故事还是价值观。

今天很幸运看了冯小刚导演新作《芳华》的点映，拒绝熬夜的我舍不得天亮后再发这篇影评。

《芳华》的故事起于一九七几年的文工团。其实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拍出如此明丽灿烂的色彩，是很令人意外的。

明亮的舞蹈室、青春正好的文工团女兵、充满活力和朝气的集体，而文革、战争等在电影的前半段都是作为虚化的背景，若不是提到女兵穗子父亲的平反，差点就让人忘了那是个动荡混乱的时代。

但它又非常合理，因为这是一个走过大半生的人在讲过去的故事，我相信，无论曾经历过多少苦痛沧桑与世事变迁，你若垂暮之年再讲年轻时的故事，那都是最美的芳华。

那些时代战乱和人生伤痛在记忆里柔化，你只鲜明地记得，你曾年轻，你曾有过灿烂的芳华。

在极其克制平和的叙述中，在鲜活青春色彩的渲染下，女兵们乌黑的辫子、纯净的眼眸、明丽的面孔挥之不去。

虽然电影后半部分也有堪称残酷的战争画面，但整个电影的基调似乎停留在了文工团的舞台上——青春正好，靓丽芳华。

虽然我很想就停留在这芳华之美中，但回味过来却不得不看到其中诸多不可磨灭的残忍之处。

在那个学雷锋的时代，人们是如何对待雷锋的？

男主刘峰是文工团的雷锋，他无私地揽下无数的脏活、累活，劳心劳力地为他人提供帮助。

虽然组织待他不薄，但周围的战友们似乎对他从无感恩，他们习惯了刘峰的一切付出，他们变得理所当然。

战友们甚至是私下里笑着调侃嘲笑刘峰的傻气，当刘峰因为林丁丁的落井下石被处分下放时，没有人记得他曾经的先进、善良、无私。

这样的人放到今天叫做“老好人”，大家都知道，这不是个褒义词。

歌颂雷锋、表彰英雄，不过是一种宣传手段，战友们对待刘峰的态度才是生活真实的样子。

过去的时代民风淳朴人心单纯？可能并没有这回事

入伍第一天，何小萍就因为身上的汗臭味遭到嫌弃，一些列事件后，她面对的是拼命练功、天资优秀却没有上台机会，被文工团其他女兵孤立和欺负。

她不过是想拍一张军装照寄给家里，其实可以坦荡地去借的（自己的军装还没发下来），但她选择悄悄拿走室友的军装。

为什么呢？因为她之前从未被尊重过，她自卑，觉得大概没有人愿意借给她。

这就让她在文工团里留下了不好的第一印象，后来团里出现什么很糗很丢份儿的事情，大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何小萍干的。

跳舞排练时，和小萍伴舞的朱克毫不配合，朱克说换个人他保证完成所有动作，当舞蹈老师命令换人时，整个文工团没有一个男兵愿意和小萍伴舞。

放到今天，这叫做霸凌，常常发生在校园里，从不曾消失。所谓时代在变换，故事在轮回，人心、人性始终如此。

以上个世纪来看，出身到底有多重要？

小萍以为，离开“不被爱，不被尊重”的家庭就能开始新生活，没想到入伍后的生活只是她糟糕家庭生活的重复。

说真话，我曾体会过那种孤立的处境。时隔多年后，我非常能理解我是如何陷入那种处境的。

在一个集体里，如果有一个人家里很穷、穿着寒酸、生活显得土包子，那么TA被嫌弃是大概率事件。

如果这个人恰好还逆来顺受，还性格内向不擅长与人攀谈和建立关系，那TA几乎已经注定了被孤立、被欺负的命运。

这是一个集体的生态，集体管理者也根本无力去解决，就像老师和家长一直都无法扫除校园霸凌现象。

细想起来，可怜之人就是有“可恨之处”的，比如格局小气（不借而“偷”）、性格膈应、不敢挺起腰板反抗等。

那么为什么善良而优秀的小萍带着这些体质？——因为出身。

何小萍入伍的时候，文工团舞蹈老师说小萍是她去年就看中的好苗子，但因为名额用完了所以才申请特批招她入伍。

为什么她如此优秀却没能得到名额，大概也是因为她有一个糟糕的家庭背景，或者像更多像林丁丁那样的人挤占了名额。

林丁丁明显娇气得不像个军人（脚上起泡那段表现得很明显），也完全没有作为军人的正直作风（因一己骄纵陷害刘峰落井下石），而家里介绍华侨对象也明示了她深厚的家庭背景。

雷锋的幻灭

当战争时代过去，文工团解散，女兵们、男兵们各奔东西。

林丁丁嫁到澳大利亚应该是个富太太，从她寄给国内战友的照片看得出来，养尊处优；郝淑雯嫁给了门当户对的陈灿，过着富商夫人的日子；穗子考了大学，后来成了一名作家。

过得最苦的是刘峰。他在战争中失去了一只手，坐着卖苦力的生意。

当联防办收了他的车，要求他交一千块赎回去，他觉得不公平去找联防办理论，假臂被打掉那一段，看着真的感到深深的悲剧。

曾经在战火中英勇牺牲的战士，曾经用鲜血换来和平安稳的军人，最后尴尬地缩在新社会的夹缝中，无助地生存。

刘峰的善良和赤诚始终没变，但新社会已经不需要雷锋了。

这部电影还有很多故事可以讲，比如郝淑雯告诉穗子她跟陈灿好了，穗子惊讶地问：“什么时候的事？你不是之前很讨厌他吗？”郝淑雯说就这几天的事，讨厌着讨厌着就喜欢了。

事实上故事对这个结局是有埋伏笔的，陈灿一直很低调，从来没有暴露自己的干部身份，但在文工团解散前夕，陈灿把文工团将要解散的消息带到团里，大家纷纷问：你怎么知道？由此大家知道了陈灿的家庭背景。

而郝淑雯就是在文工团解散那天告诉穗子她跟陈灿好了，所以，“这几天的事”也就是郝淑雯得知陈灿干部子弟身份后的事。

但是以上都不重要。就如影片结尾说的：我不想让大家看到我们老去的样子，就让荧幕留住我们这一代人的芳华。

整个影片的画面之美、音乐之美完全对得起芳华二字，而其中好几处令人落泪的感动瞬间，刘峰、小萍、穗子三个人各自令人惋惜却极其真挚的感情，我在此文中只字未提，因为那是我真正不忍心剧透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