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激情燃烧的岁月。
70年前,他二十刚出头,热血沸腾,血气方刚。
他带着简单的行装,从陈家老屋出发,在桐城新安渡汇入人民解放军大军南下的浩荡洪流,参与了解放安庆的激烈战斗,第一次亲历了战场的惨烈。
他参加了渡江战役,从安庆坐小木船渡过长江,踏上了江南美丽辽阔的土地,向东南一路追击,直至浙江。
他从浙江出发,参加了解放大西南的多个战役,在四川的崇山峻岭中出生入死,艰苦剿匪。
他移防浙江,在浙江前线待命,厉兵秣马,时刻准备着渡过台湾海峡解放台湾岛。
他积极响应毛主席的召唤,“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在共和国立国之战——抗美援朝战争中喋血疆场、浴血奋战。他是第二批入朝参战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战士,朝鲜的经历是他人生浓墨重彩的华章。
对在朝鲜的这段亲历,他一生鲜有提及,似乎不愿回忆。回忆过于沉重,交战双方实力太悬殊,战斗太悲壮,身边的战友,曾经朝夕相处,谈笑风生,却都没有回来,他们长眠在覆盖着冰雪的土地里。他自己也因受重伤回乡长期疗养。只有在区、公社的工作人员慕名探访,再三请求时,他才答应着断断续续地说一些。
依然记得他讲述这段历史时特有的神情:眉头紧锁,眼睛斜看着左前的上方,思索许久,许久,仿佛在挖掘记忆深处那段厚厚的尘封,然后,缓慢地似乎有些吃力地,语气极其沉重,言语也极简,把我们带到冰天雪地战火纷飞的朝鲜战场……
(朝鲜留影,战地记者摄)听过多次,印象最深的是这样几个片段:
片段一:当时新中国刚成立,根本没有空军,美军完全掌握了制空权。为了减轻敌人空中轰炸的损伤,志愿军物资运输只能在晚上,行军只能在晚上,发起进攻只能在晚上。他的师俗称穿插师,为了完成分割包围等战略战术任务,达到突然出现在敌人面前的目的,他所在的九十二团经常夜里急行军,机动临敌,一个晚上上百里,许多战友困得走着走着就睡着了,睡着了还在走,醒了,目的地也就到了。那种似乎从细胞里散发出来的极度困倦,现在想起来简直难以想象!
片段二:志愿军在进攻联合国军时,经常派出整建制的师团担任穿插任务,以最快的速度,比赛着赶到敌人的后方,然后在某个地点集结,或阻击溃逃的敌人,或从敌人的后面包抄进攻。包围,反包围,分割,反分割,在混乱中消灭敌人,乱中取胜。但穿插部队很多时候是置之死地,困难危险风险也成倍增加。
有次执行穿插任务,因情报有误,敌人的数量超过情报的数倍,担任正面攻击的我军部队溃败。九十二团深入敌后,成了孤军。团长运用国内战争时的经验,命令部队排成三列纵队,反穿军服,大踏步极速行军,迷惑敌人。不久,天上出现了大批敌机。因摸不清地面虚实,敌机只是俯冲,试探性射击,九十二团没有惶恐慌乱,依计抢时间急行军突围。毕竟,美军的实力和战场经验远远超过国民党部队,经无线电核实,仅半小时,敌机黑压压俯冲下来,狂轰滥炸,同时投掷大量的汽油弹、燃烧弹。顿时,剧烈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地上留下了无数个深深的弹坑,浓浓烟雾直冲天际,滚滚黄尘遮挡住视线,炽热的气浪能把人掀翻到十几米外。石头烧红了,土被烧裂开了。美军地面机械化部队快速移动似乎眨眼间就追过来,像饿狼一样甩不开。身边的战友有的被炸伤了,血肉模糊,有的被炸飞了,尺骨无存;就这样,一个一个的,一片一片的,士兵们的鲜血染红了朝鲜的山岗,洒落在异国的土地上。
此次战斗,一块弹片击中了他的头部,但他凭着顽强的毅力,跟少数几个战友晓行夜宿,在朝鲜群众的掩护引导下,翻山越岭,吃尽了苦头,回到了北方。
(签名照片正面) (照片背面战友签名手迹)片段三:他参加了举世闻名艰苦卓绝的上甘岭战役。整个战役错综复杂,战场态势瞬息万变,我一直听不出个头绪,我只记得这一句印象深刻:“美国鬼子的枪法特准,在猫儿洞里稍微露点头就被打着了。”
仅此一句,可以想象,志愿军战士经受了多么大的精神重压,承受了多么巨大的牺牲!他们也是父母所生血肉之躯啊!
志愿军军史是这样记载的:“11日16时,第12军第92团2个连又1个排,在榴弹炮52门、迫击炮20余门和火箭炮1个团的支援下,分两路反击537.7高地北山。至17时,全部恢复537.7高地北山表面阵地,歼灭据守阵地的南朝鲜第2师1个营大部。
11月12日,南朝鲜军投入第17团和第32团残部反扑,尔后双方继续争夺。至17日晚,第92团和第93团7天中击退南朝鲜军百余次反扑,歼敌2000余人。但南朝鲜军仍占据着第7、第8号阵地……”
“第12军有4500多名将士的血洒在了上甘岭。”
他曾写下“战地日记”,其中两页佐证了双方将士殊死争夺的决心、诡谲的排兵布阵及战斗的激烈和残酷:
(战地日记1,时间:一九五二年十月十四日晨四时三十分) (战地日记2:两则日记属战前分析和战况通报)…………
朝鲜战争,奠定了中国军队中国军人在世界的杰出地位。美军在朝鲜栽了大跟斗,中国志愿军也付出了牺牲几十万优秀儿女的惨重代价。伟人毛泽东主席痛失长子;岸英同志为国捐躯,万古流芳。自此,中美两军互相敬畏,不再轻易交手。
(毛主席全家福,来自网络)但,朝鲜战争是一场“被遗忘的战争”,现在的大片,有关于二战的,有关于越战的,唯独没有朝鲜战争,可能是这场战争有太多敏感的东西,有太多不能涉及也无法涉及的东西,也可能没有一个导演或编剧有这么大的胆量、魄力和能力来拍好这部电影。
甚至,连中学历史教科书上都只是简简单单一笔带过的一个小章节。
我想说,这场战争就这样被淡忘了?冷清清的长眠在异国他乡的英烈们就该被历史清零?一个不尊崇英雄的民族真的很伟大吗?经济能够崛起精神也能顶天立地吗?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朝鲜半岛仍然是当今世界的热点地区之一。了解那场战役的人却似乎越来越少。那场战争中所展现的中国人民的伟大精神,应是我们永恒的财富。
当年麦克阿瑟被杜鲁门撸职召回国内,这位五星上将在华盛顿广场发表了演讲,其中一句话火了:老兵不死,只是慢慢凋零。今天,我们理应对这些为国捐躯的志愿军英雄们庄严宣誓:英雄不死,精神永存!
(陈长顺老先生晚年生活照)文中的他,是我亲爱的敬爱的小伯伯陈长顺老先生,父亲的孪生弟弟,原中国人民志愿军12军31师92团士兵、排长、副连长,桐城青草三畈人氏,年初已作古,寻他伴他魂牵梦萦的战友去了。享年九十一岁。
注:新安渡,桐城合安路上的一个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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