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之于我，就是吃粽子、赛龙舟、纪念诗人屈原。没想到，在马山村过的这个端午节，竟让我对此有了新的认识。
6月3日是端午节，也是兴坪镇赶圩的日子。因为有客人入住，所以老板娘头一天就来到客栈。今天过节，她打算下午回去跟家人团聚，就安排表嫂上午放假，她自己看店。
于是，表哥表嫂和我一大早就去兴坪镇赶圩并去品尝当地节日特色早餐了。汽车刚刚启动，就听见后面一个农妇大声嚷嚷。表哥停车问怎么回事，原来是她想坐我们的顺风车去赶圩。
攀谈中，我们了解到这位农妇是从外地嫁过来的媳妇。说起端午节，她说她们那里不吃粽子，而是吃一种厚米饼。
每到端午节，家家户户都开始淘洗大米并浸泡，然后磨成米浆，再将糊状的米浆倒入大铁锅的蒸笼里，形成大饼状，用文火蒸。所以叫汽糕。
一张锅盖大的汽糕，蒸熟后要用刀切成条状，切法相当讲究，一定要切成鳞状的小块，以象征龙身上的龙鳞。所以又称做“龙糕”。
为了让大米饼有多种口味。在蒸的时候会加入佐料，比如盐，豆腐干丁，竹笋丁，梅菜干丁、葱花、辣椒等等。吃起来松软可口香味十足。
问她是哪里人，她的口音较重，没有听清楚，大概是江西婺源附近吧，因为后来上网查了一下她所说的这种风俗跟婺源差不多。
她又说这边的端午节也不太吃粽子，更偏爱艾叶糍粑等等。我问表嫂我们这几天没买粽叶怎么还提前吃了粽子？她说是从家乡带来的粽叶自己包的。
嗯，想想，好像这几天逛菜市场真的很少看到卖粽叶的。艾叶倒是提前好几天就开始摆摊叫卖了。
来到圩场，我们首先解决早餐。兴坪镇的食肆大排档不如福利的架势大，但热气腾腾。跟着表嫂转了一圈，猜想她心中早已有了吃啥的决定。跟着美食家就是好，不用操心，就可以大饱口福。
整个大排档真的就没看见粽子，艾叶糍粑倒是占了好多个铺位。各种颜色的，各种馅儿的，煎的，蒸的……应有尽有。
表嫂首先选中的就是艾叶糍粑，这是桂林地区最具代表的食物，更是端午节的必吃食品。听那个农妇说，其中的寓意就是防病驱邪,身体健健康康。
然后，表嫂找了一个喝油茶汤的地方坐下。大婶为我们制作了三碗简易的油茶汤。她用开水瓶里的油茶冲进装有米泡儿、杂粉泡儿、葱花等食物的碗里，都是现成的，就算做成了。
平时看表嫂在家里做，比这复杂多了。不仅用油炒茶叶、腊肉丁、豆腐干丁或者玉米粒、新鲜黄豆等之后一起煮汤，而且冲制的熟品除了米泡儿、葱花，还有花生和别的啥。
不过，大婶的制作虽然看起来简单，但感觉这个浓浓的油茶事前也定是花了一番功夫的，因为味道还不错。
但在表哥的嘴里就只能算一般了，还悄悄地说，“不如你表嫂做得好”。
这个从小在山里喝惯了油茶汤的医生，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去寻当地的油茶汤（当然是要有喝油茶汤习俗的地方），每个地方的做法虽不相同，却让他见多识广，训练出极高的品鉴力，又因为表嫂的精湛厨艺，使他的味蕾更加敏锐的同时，也使别人做的油茶汤在表嫂做的油茶汤面前相形见绌。
而我只是喜好新鲜，图个热闹罢了，觉得表嫂和大婶做的油茶汤都好喝，所以我的口味不具有大众性和可信力，表哥的评判才更权威、更专业。
艾叶糍粑配油茶汤，一个特别的阳朔端午节早餐！但是，表哥表嫂的早餐通常可丰盛了，今天过节反而吃这么少？我边吃边纳闷。
只见表嫂已经吃完，走到另外一边。过了一会儿她又回来，看我们已经吃完，便叫我们一起跟她走。
原来早餐并没有结束，表嫂带我们去到一对老夫妻开的米粉店，继续吃，猪杂粉，两碗小，一碗大。哈哈，依然是丰盛的早餐。
吃罢早餐，我们开始逛圩场。我跟表嫂一起，主要购买老板娘交代的所需物品和取快递；绝大部份采买任务则由表哥完成。
老板娘交代的所需物品主要是针对端午节的。一小袋雄黄粉，说是回家后要放进白酒搅拌溶解，然后遍洒房前屋后，驱赶蛇虫蚊蝇等。另外就是购买悬挂在门上的艾叶和菖蒲叶。
前几次来兴坪镇菜市场就见过一种黄色块状或者粉状的东西，去福利赶圩也看到过，但不知道是啥，原来它们就是雄黄。
表哥告诉我，这是一种含砷的矿物质，里面含有二硫化二砷，若遇热，就会形成剧毒的三硫化二砷，即砒霜，会致人于死地。
他还说，雄黄的作用，一是杀虫；二是破阴毒，古人曾用雄黄泡酒内服治病，现代人用药物代替后，就仅限于外用了。
表哥分手前反复叮咛我们，不要乱碰，有剧毒，如果碰到之后要及时洗手。
圩场上除了雄黄醒目之外，还有一种东西也格外抢眼，那就是艾叶和菖蒲叶，它们俨然成了圩场上的主角。听表嫂说端午节的时候它们的药性是最好的。
它们含有挥发性的药性成分，能够散发强烈的香气，这种香气可以杀菌、避虫。所以家家户户都要门悬艾蒲，为的是净化空气驱蚊虫，使千鬼不窥其户、不入其门。
乡民们把艾叶与菖蒲叶一把一把搭配起来，捆好，方便人们购买和悬挂。两块钱一把，我们也买了好几把。
然后就去取快递。这里不像大城市快递可以直接送到家门口，附近各个村落的邮件都要到兴坪镇的几个固定点来取。
不同的快递公司被安排了不同的取件点，表嫂带我去了两个地方。一个是兴坪镇公共服务站，圆通快递的派发点，另一个是中国邮政，其他快递公司的取件处。
中国邮政要到9:00才开门取货，我们来得早了些。表嫂排队等候，我则算好时间到镇上晃悠去了。
新街上，我嗅到开门的或尚未开门的店铺门前悬挂的艾蒲叶飘来的若有若无的清香；古街巷安静如梦，一位大姐正清扫着石板路。
疫情肆虐无常，武圣宫昨夜的喧嚣不知今夜能否续上？这个有着1800多年历史的古镇古街所经历的沧桑巨变，以及岭南百越民族的民俗风情，不知在这个古戏台上如何展示和演绎。
幸好一大清早武圣宫·古戏台还没开门，否则我若进去又会花费不少时间。我在门外拍了几张照片就去找表嫂了。
与表哥汇合之后，我们就开车返回住地。一到达江月闲庭我们就忙开了。卸货、打扫卫生、准备午饭、酒泡雄黄粉、悬挂艾蒲叶……，一切停当之后，一起享用老板娘烹制的咖啡，啊，美美的。
最美的还是表嫂，她对表哥帮她买到的大捆艾叶赞不绝口。还在车上的时候，艾叶飘来的阵阵清香就已经让她陶醉不已，美不自胜。现在喝着咖啡又开始了，“你们猜我今天最满意的是什么？”
我们都明知故问，“什么？”
她得意地回答，“就是那一捆艾叶草！”
这一大捆艾叶有别于悬挂在门上的艾叶。它是已经被晾干了的。用表嫂的话来说，是很好的中药，可以保存起来带回深圳，给全家人用来煮水泡澡，有祛湿解毒、预防皮肤病、去除体内病气等作用。
表哥像个功臣一样自夸自地说，“我跑遍了整个菜市场来回几趟才找到的！”
“那您儿现在买东西确-实不错。”表嫂用方言给了表哥一个大大的赞赏，把那个“确”（方言读作quo）字音拖得老长老长，还故意用了尊称，惹得我们哈哈大笑。
“哎呀，这么开心啊！”正当我们谈笑风生之时，对门小卖部的梁姐端着两个大碗边说边走了进来。“今天过节我做了两个菜拿过来。”
表嫂忙起身迎候，一起去到厨房。等她们回到大厅，我们继续聊有关端午节药草洗浴的话题，梁姐也加入进来。
刚才我们开车从圩场回来的时候看见梁姐在门口洗头，表嫂跟她打招呼，好奇她为何一大早洗头，她说是用药草洗，头一天晚上有点着凉，预防一下。表嫂听完感叹着跟我说，她六十多岁的人了，连一根白发都没有。
所以这会儿我就问她用的什么药草。她说是薄荷叶，预防感冒。
“你一根白发都没有，是不是与你经常洗药草有关啊？”表嫂问。
“不知道呢，从小就跟着大人采各种药草洗头或泡澡，身体哪里不舒服，就会用不同的药草。”梁姐回答道，“如果对黑发有用的话，那可能是一种叫黑墨草的吧。”
“哦”，同为医生的表嫂由此展开了议论，“端午节的时候，所有草的药性和营养发挥得最好，百草皆可为药，路边随便一采都是宝。”
“咦，对了，”表嫂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来，对梁姐说，“我弟媳一吃辣椒晚上就会喉咙痛，你带我们去摘一些田基黄，我给她煮水喝。”
“然后”，她又对着我说，“你今天试吃一下辣椒，看今天晚上喉咙痛不痛。”说完，拉着我的手就跟梁姐去路边采药草去了。
于是，我认识了田基黄。
梁姐熟练地采摘，一边摘一边告诉我，“你看，就是这种椭圆形的小绿叶，一片片串起来，上面会有一点点小黄花。用它们煮水喝，清热解毒的效果非常好。”
当我们回到住所，梁姐又把自己早上刚采摘的田基黄全部拿过来给我们。说，“新鲜的可以煮水喝，吃不完的可以晾干了带回去，效果一样。”
然后急匆匆地出门，边走边说，“儿子儿媳妇们回来了，我们要一块儿去吃饭。走了。”
梁姐刚出门，一段童谣响了起来，是老板娘上的12点整的闹铃。只见她拿起泡制好的雄黄酒走出厅门。我赶紧拿着手机跟在她后面，想见证一下端午节最重要的仪式之一。
老板娘环绕客栈一周，将雄黄酒洒在墙脚。这时，邻居家和远方农家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响作一片。
“像过年一样。”我说。
“嗯，是的，这里过端午节比我们那边要隆重很多。它不仅是一个全民卫生节，还是仲夏的一个团圆节。吃饭前要燃放鞭炮。一为驱邪避害，二为迎仲夏庆团圆。很多店铺和商家为了团聚都不营业了呢。”表哥回应我说。
“原来端午节的主角不仅仅是粽子、龙舟和屈原，还有这么多的讲究和礼俗啊。”我不禁感叹道。
然后，表哥就开始为我普及起端午节的养生和礼俗来。“你看哈，端午节是在农历的五月初五。五这个数是在一到九之间，它代表一个阳，是天地之间的阳气快要到达顶点的时候，所以端午在南方也称为端阳。”
表哥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这段时间也是各种病邪毒虫很活跃的时候，古人一向认为农历的五月是恶月，是一个很多病邪的月份，所以设立了一个端午节，这是为了去邪避病的。它是我们古代一个很重要的节日，虽然已经过了几千年，但是它的风俗依旧在民间盛行不衰。”
表哥表嫂虽然是西医科班出身，但在国家提倡中西医结合的时候，他们也都进修过中医，退休之后，更是在二十四节气养生和食疗方面有所研究。
“譬如，门悬艾蒲和墙脚洒雄黄酒是为净化空气、驱蚊虫；胸佩香包是为预防流行传染病；艾叶药浴去除下交的寒与湿；吃糯米香粽和艾叶糍粑可以补益肾气清湿热；吃咸鸭蛋能滋养肾阴清肺热；吃新蒜煮蛋对提高身体的免疫力有益……。”
“所以”，表哥清了清嗓子，总结似地说，“端午节各种各样祛邪保平安、祈求健康长寿的民俗，其实最初都是从为了防病驱蚊虫而演变来的。”
我听着表哥的长篇大论，心想，我们现在在过节和讲究风俗习惯的时候，如果能探根求源，不仅挺有意思，而且对养生还有一些帮助呢。哈哈，一个丰富而有意义的端午节，真好！
“端菜，端菜。”厨房里传来表嫂的声音。端午节的午宴已备好，我们齐齐去端菜。
——2022年6月3日阳朔兴坪镇马山村江月闲庭（第10天）初稿，10月26日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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