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少年起床的时候,奶奶早就蹲在台阶前剥豆子了,阳光落在她的手里,转上几圈后便懒洋洋地躺下了。少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终于视线清晰后,便一眼看到了奶奶错落的衣服下摆。
“你的纽扣… …”
“嘘!”老太太丢掉手里的豆子,有些心虚地拉了拉下摆,把它遮到上身投下的阴影里。
少年耸耸肩,兀自挪到门口蹲下,从兜里掏出了一支烟。
烟的一端泛着红光,红光里藏着黑点,黑点上缓缓冒出白烟。他像个历尽沧桑的男人,蹲在家门口,嘴里叼着烟,眯着眼看向天空的尽头,像是在回忆前半辈子的是是非非、情恨纠葛一般。
经过的小女孩好奇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那缓缓飘起的白烟,疑惑地转头问一旁的母亲:“妈妈,妈妈,这个小哥哥是要放炮吗?”女人看着少年皱了眉,拉着小女孩加快了步伐。
少年轻嗤一声,像个不羁的浪子,又像历经磨难的勇士,大有看淡一切、转身红尘的架势。
还没等范儿起到最高潮,一阵疼痛传来。他被揪着耳朵拖进了家里,烟掉在地上,火星还在悄悄地燃烧。
“死小孩,干嘛呢?”老太太一巴掌拍他脑袋上,像是教训不听话的孩童一般。少年皱了眉,张口就要还嘴,还没等声音从口中溢出,一个巴掌又生生堵住了声音的出口… …
明朗的午后,好天气驱散了天空中的每一丝云彩,抬头便能看到清澈无比的湛蓝。阳光直射而下,铺满了生机勃勃的小院。少年坐在门前,一只手揉着磕破了皮的嘴,右脚正撵着地上曾留下的烟灰痕迹;老太太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摇晃着芭蕉扇,不时神气地向门那边瞅上两眼。
一阵铃声响起,打破了院里原先的平静与和谐。
“喂?… …恩,恩,好的,我会来的。”老太太眼里的神气随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一点点暗淡,最后被一片浑浊覆盖。
在椅子上坐了许久,她起身,来到房间里的一个柜子前。打开柜子,满是早已准备好的帛金。随着丧事越来越频繁,她怕自己总是忘记准备,也怕自己总是来不及准备,只好花一个下午准备好一沓。如今,这里的帛金已少了四分之一了。
垂头看了看身上主调为黑色的衣服,她随手扒拉了几下自己的头发,便准备出门。
“去哪儿?”
“不关小孩的事,你在家呆着。”
他当然不会乖乖呆在家,小孩才这样。
老太太来的时候,门前已经围了许多人。门上贴着崭新的挽联,门旁摆放的几个花圈在默默述说着这里发生的事。少年靠在转角的墙上,有些不知所措
“哎,都老了。”
“时间过得真快… …”
“身边的朋友走得越来越多,我反而有些坦然了。”
几个老人谈论着,声音传到少年耳中,他细细辨认,确定没有听到自家老太太的声音。他笑了笑,想也是,就瞅那凶悍劲儿,不再来个二三十年不会消失咧!
“我总想着我离那天不远了,在准备呢,到时候你们都要来啊。”
嘴角的笑容还没消失,他便猝不及防地听到这么一句,声音、语调和她是多么的相似。
“不行!还早呢!”
没来得及细想,也没有谨慎地辨认是否认错了人,身体已经早脑子一步做出了最忠诚的决定。少年冲了过去,像得不到糖的孩子,大声宣示着自己的不满🤯
几个老人看着突然飞出来的人猛地愣住,她更是像被吓到一样,呆呆地站在那。片刻,她大步走来,然后一巴掌拍在了他脑袋上,身边的人带着笑意,笑意里满是善意。
他不服输地捂着脑袋,不得到回答不会罢休:“我说还早呢!”
她左右看看,有些尴尬和抱歉地和围观的人点了点头:“是是是,你说得对!咋跟来了,你快回家去。”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凶狠少了,他隐约还听出几分温柔。他想他可能被敲出幻觉了。
回家后,他在家里四处溜达了起来。
他盯了面前的绣花木柜许久,柜子的门开了一半,露出藏在其腹里的沉寂。柜子里堆放着不少衣服,五颜六色,精细美丽。他猜想应该是张老太太几年前穿的衣服,其中不乏绣花裙子和一些精致的旗袍,细细回忆,几天来见到的她,都是一件褶皱的衬衫和随意的裤子,头发也是仗着短发每天早上随便抓拉两下了事。
许久,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便跑到了另一间屋子里,拉开了一个柜子,柜子里堆放着一些旧照片,藏着那些陈年往事。
他的指腹摩梭,擦去面上的灰尘。照片里的女人,坐在一张藤椅上,双手轻轻交叠着,米色旗袍服帖地依偎在她的身上,一头乌黑的长发被挽起,用一只簪子固定住。她脸上带着笑,笑里藏着几分神气和热情。
他在那看了许久,然后勾起了一抹自信的邪笑,当然,这个“邪”是他自己定义的,如果被老太太看到,肯定又要被骂“死小孩”了。
03
“自己买个衣服还非拖着别人,我很忙的知道伐?”老太太被少年拉着,一路嘀嘀咕咕,还不时别扭地转两下被拉着的手。
“管你,反正看你闲得很。”少年也不回头,一个劲儿地拉着老太太向前。
终于,两人在一家手工服装定制店门口停下。老太太警戒地半眯着眼,眼神唰唰扫视着挂在橱窗里的一件件旗袍,她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干、干啥啊?给你女朋友买衣服啊?”
“嘁,你不说我小孩了?我单身!”不由分说,少年拉着老太太进到了店里。
软尺划过老太太的肩头,轻轻环抱上她的腰,却因为身躯的扭动总是固定不好位置
“你、你干啥啊!这咋回事啊?”她觉得她说话都不利索了,她的脑子里一片浆糊,这死小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有些整不明白了。
少年歪了歪头,无辜地反问道:“您说呢?这都搞不明白,看来不服老不行了。”
老太太眉一簇,这不行,必须反击!正要张口,却听到量尺寸的人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啥啊!”
… …
终于量好了尺寸,店长笑着将订单递给他们,一边叮嘱着:“我们的衣服都是纯手工制作,线也是自己染的。你们定制的黑色如果经常漂洗有些容易掉色,不穿的时候务必保存好它。”
离开门店,老太太蓄力许久的机关枪终于开火了:“你说说你,你是给我买衣服啊?你妈给我买的那么多衣服,哪缺你这… …”
他暗想,这世上一定是有永动机的。
然而今日的行程还没走完,刚到家,他便把她按到了沙发上,然后迅速从箱子里掏出按摩仪,根据说明指示放到奶奶脑后。一瞬,多动症的她不动了,脖颈传来的震动感带来一阵舒适,她挪了挪位置,捂着嘴缓缓打了个呵欠。
他看了看安静下来的她,挪到门口,缓缓蹲下。他抬头,看着天空的远方,一群鸟飞过。
后记
一年后:
她放下手里的电话,垂眸敛去了眼底的几分遗憾。这几分遗憾随后又被一层有些浑浊却是带着生活热情的浪覆盖。她转身从衣柜里拿出黑色的旗袍,旗袍领已经被洗得有些泛白,却也因为精心的保养而依旧顺滑、服帖。
穿理好,她又对着镜子细细梳了梳满头银白,发丝似乎不甘于只留在头顶,它顺着额头蜿蜒而下,压出了满面的褶子。穿上平底布鞋,她挽着一个绣花包,包里装着一个准备好的帛金。
推开门,她看到身着深色西装的他,他向她点点头,问道:
“这位精致优雅的老太太,要坐我的车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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