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储糖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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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爸爸和妈妈都是孤儿。我爸爸的双亲去世，跟着伯伯过活。我妈妈是因为外公抽大烟，败光了家业，最后把妈妈卖给了人家做女儿，所以妈妈实质上也成了孤儿。

一九五三年，当兵的爸爸从抗美援朝的战场归来，跟随部队来到江西景德镇。在一次军民连欢的晚会上，多才多艺的爸爸不知道表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节目，一下吸引了当时年轻美丽的妈妈，妈妈的目光当晚一直追随着爸爸的身影移动，反正我是找不到恰当的词来形容妈妈当时的心情了。

回家当晚，妈妈就和养母表达了自己的心愿，一定要嫁给爸爸。还好，养父母因为没有生育，所以将妈妈视为己出，养女的心愿某种程度上来说，当然也是养父母的心愿。明知道如果妈妈嫁给爸爸，将会与他们远隔千山万水，但为了养女的心愿，两位老人家还是答应了养女请求。

紧接着，妈妈便跟着爸爸从水乡瓷都景德镇嫁到了中国西南地区的一个偏远小镇，妈妈从景德镇带来了养母特意给她买的嫁妆——一个白色的印有天安门城楼的储物罐。罐身是鼓起的大肚子，不太大的罐口，天安门城楼上有旭日冉冉升起，城墙上写着：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我们看着没什么特别之处，妈妈却把它当成宝贝，锁在厨房的厨柜里。

爸爸妈妈一共养了五个儿女，我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我是家里的老幺。因为爸爸妈妈都是孤儿，所以他们有多爱自己的儿女你可想而知，他们从来不因某件情责罚儿女，当然有一件事情列外。

自打我明事起，那个白色的储物罐就被妈妈妥当地保管着，成了我们家的储糖罐。妈妈不允许家中的任何人去触碰它，只有妈妈才有权利打开它。这不只是因为它是养父母送给妈妈的嫁妆，也是妈妈思念养父母的物证，更是因为里面装着家里一年的稀罕之物——白糖。只有在逢年过节或者有人生病的时候，我们才有资格去享用那美味和甜蜜，而且必须由妈妈亲自拿取，其他人只能看着。因为那个时候白糖太紧俏了，一年也弄不到多少，妈妈要保证仅有的白糖能维持一家人一年之中在特别需要的时候能及时享用到它。

三姐是个聪明灵动的孩子，对一切美味的东西都充满了好奇。有一天她不知怎么弄到了妈妈放储糖罐柜子的钥匙，还悄悄去私自配了一把，于是隔三差五的，三姐就会在家里没人的时候，偷偷品偿到那美味而甜蜜的白糖水。妈妈是个粗心大意的人，有一天她在饭桌上宣布：由于前段时间白糖消耗较大，所以后面几个月，除非是有人生病，否则谁都不能再享用美味的白糖水。大姐、二姐还有四哥都直接表示：家里又没有经常吃糖或者用糖做菜和做面食，怎么会那么快就要没了。只有三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一天，二姐实在是馋了，就装病，跟妈妈说：肚子疼，要晚一会儿去上学。

妈妈只好让大姐和三姐带着四哥和我先去上学，二姐则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待大姐和三姐走后，妈妈打开柜子，在储糖罐里弄了些白糖，冲成糖水端到二姐的床前，二姐幸福地享用到了美味而甜蜜的白糖水。吃完白糖水，二姐的懒病又犯了，她告诉妈妈：肚子还疼，可不可以今天不去上学？妈妈问她一个人在家怕不怕，二姐说有什么好怕的，反正晚上爸爸妈妈下班都要回来，而且大姐和小妹小弟放学都是要回家的。

于是，善良的妈妈安顿好二姐，便上班去了。

二姐开心极了，当即又开始呼呼大睡。也不知过了多久，二姐在蒙胧中听到厨房里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以为是放学的大姐回来了，在厨房帮妈妈准备晚饭。于是，二姐悄悄从卧室来到厨房。但是，看到的一切把她惊呆了，只见三姐正打开放储糖罐的柜子，准备偷偷地享用白糖。一刹那，二姐心中的不平是可想而知的，她对着正悄悄行动的三姐大吼一声：小妹，你在干什么？听到身后传来的吼声，三姐犹如在睡梦中被惊天炸雷惊醒，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水泥地上。那个白色的储糖罐也在慌乱中被三姐打翻在地上，好好的储糖罐立时变成了无数的碎片散在地上，白糖就更不用说了。三姐被吓傻了，“哇”地哭出声来。二姐就像抓到了现行反革命分子，气愤地上前纠住三姐：你还好意思哭，背着大家偷吃，你不觉得可耻吗？你在哪儿得到的钥匙？我看你今天怎么和妈妈说？

正说着，大姐和四哥带着我也跨进了家门。看到此情此景，懂事的大姐吃惊地问道：这储糖罐是外婆留给给妈妈的纪念品，是妈妈想念外婆的凭证，白糖没了下次可以再买回来，可这个储糖罐没了，你们叫妈妈怎么办？看妈妈回来怎么收拾你们！

大姐顾不得四哥和我，开始收拾残局。她让二姐用自己的白手帕把散落在地上的白糖重新包起来放进柜子里，然后收集好所有的破碎瓷片，用平时妈妈装面粉的口袋装好，也放进了柜子里，接着就命令三姐把柜子锁上。

大姐对我们说：也不知道能瞒多久，你们都不许告状，谁要是告状，以后我就不带他玩了，还要大家都不理他。你们听清了吗？

大姐刚说完话，妈妈也回来了。二姐带着三姐、四哥和我离开了厨房，大姐开始和妈妈准备晚饭。当然，此时二姐的肚子也不疼了，几兄妹在堂屋看书写作业了……

可是，纸始终包不住，储糖罐的事终于被妈妈发现了。

中秋节的前一天晚上，妈妈神情严肃地把我们五个召集在堂屋里，我们五个围着家里的大圆桌站好，圆桌上摆放的刚好是那些剩下的白糖和成了碎片的储糖罐。妈妈脸上没有笑容：谁干的？快站出来！

妈妈的眼光挨个从我们的脸上扫过，我们都低着头，不敢出声。

这时，大姐站了出来：妈妈，对不起！您惩罚我吧。

我看到三姐正要迈出脚步，就被身边的二姐用力拉了一下，最终三姐没有迈出自己的脚步。当然，这一切都被妈妈尽收眼底。

妈妈不动声色地说：好啊，你的钥匙是怎么来的？

大姐低着头：上次你让我开柜子，我偷偷地拿出去配的。

妈妈：你是大姐，你就那么馋吗？你真是给弟弟妹妹开了一个好头啊！

妈妈说着说着竟有些哽咽：我平日那么信任你，你就是这样回报妈妈的？你不知道那储糖罐对妈妈来说意味着什么吗？老大啊老大，你太让妈妈失望了！妈妈平时在哪一方面亏待过你们？

大姐低着头：对不起，妈妈！

妈妈拿出了家里从来没有使用过的诫尺，流着泪，狠狠地打了大姐几下：今晚你就不要吃饭吧。

大姐低头不语……

不过爸爸还是了解妈妈的，他知道妈妈那里忍心不让孩子吃饭。于是，爸爸把当天的剩菜剩饭收拾好，放在厨房的碗柜里，就带着妈妈出去散步了。三姐看着爸爸妈妈出了门，便快速冲进厨房，把那些剩饭剩菜端到了大姐的面前：大姐，对不起，妈妈打疼你了吗？

大姐看着三姐，笑了：你去把诫尺拿来，我在你身上敲几下，你看看疼不疼。你以后还犯错吗？

三姐低着头道：大姐，对不起，我错了，还连累了你啊！以后我一定改正！

那晚，虽然妈妈责罚了大姐，可大姐终究还是没有被饿着……

后来，稍稍长大的我偶尔听到了一次父母的谈话，妈妈说：你说说老三这娃娃，她实在想吃白糖就告诉我啊，难道我还能不给她吃吗？我又不是她的后妈，结果到好，把我的储糖罐直接打碎了，老大居然比我还能护着她，还替她认下了所有的错，也不知道是咋想的。

爸爸接着道：孩子们慢慢长大了，他们互相友爱不好吗？再说，老三当晚也向你承认了错误，她们姐妹情深，这是值得我们兴慰的。你就知足吧！

妈妈叹息道：只是可惜了那储糖罐，看到它就像看到我的养父母一样，可惜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爸爸安慰道：都过去了，就别再挽惜了。孩子们一定会孝敬你的，我也一定会对你好，愿你的养父母在天之灵安息！

再后来，我们五个都长大了，大姐成了老师，二姐成了记者，三姐成了导游，四哥当了律师，而我则经营着一家小小的店铺。大家都天南地北地分散了，有了自己的家，只有我留在父母身边。但逢年过节还有父母的生日，我们五家人都会聚在一起，开心地陪爸爸妈妈过年过节过生日，时光留给我们的都是美好的回忆。

这年，是妈妈六十五岁的生日，大姐、二姐和四哥早早就回到了久别的家中，每天换着法的逗着妈妈开心。只有三姐，带着一个团去了景德镇，说是时间太紧了，最早也只能在妈妈生日的当天赶回来。

大姐给三姐打通电话：你可千万别掉链子哦，妈妈只有一个六十五岁的生日，一定不要让妈妈担心你，同时也别让妈妈扫兴哦！

三姐道：大姐，你放心吧！到时候一定给妈妈一个惊喜！挂了。

生日当天，二姐给妈妈画了一个美美的妆容，大家簇拥着妈妈来到爸爸早已订好的酒店。大家坐定的时候，三姐终于提着行李箱赶进了包间。

大姐有些不满：你可真是太给惊喜了，踩着点来啊！

三姐对着大姐做了个鬼脸，顺手打开了行李箱，接着从行李箱中拿出一个较大的礼盒，然后固作神秘地说：谁能猜到是什么礼物，我一定也送她一个。

大家七嘴八舌地猜着，但都没有猜中。最后，三姐让大家先捂上眼睛，待她喊看的时候再看。

妈妈有些兴奋：这个老三，你快点吧，尽卖关子。说着就用手捂住了眼睛。

随着三姐充满激情的叫喊，大家睁开了眼睛，一时间惊叹声不绝于耳。原来，妈妈那只碎了的储糖罐出现在大家面前。大姐惊㤉地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三姐很镇静：当年，我并没有按妈妈的分咐丢掉储糖罐的碎片，而是悄悄留下了，就想着有朝一日能还原它。后来我当了导游，便天南地北到处打听有没有能让这些碎片复原的师傅。功夫不负有心人，上苍终于满足了我的心愿，所谓心诚则灵也！虽然储钱罐还是有一些修补痕迹，但它还了我当年的心愿！谢谢大姐当年的爱护，谢谢妈妈当年的原谅！

生日快乐！

妈妈在一片祝福声中，抱着她心爱的储糖罐，幸福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