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有个百年图书馆#
在中国这个历史古国,上百年的物件一点不稀奇。但是一些现代化的事物就不一样了,比如百年以上的大中学校、出版社、公司和医院等,还是颇少的。公共图书馆也是如此,尤其是在农村,更何况在极边极远的所谓“蛮荒之地”呢。
秋天,来到“极边第一城”的腾冲,最吸引我的就是“和顺图书馆”。和顺,前些年被评为中国第一魅力名镇,还保持着一幅典型的乡村风貌,青山四合,稻田弥望,一带清流绕村而过,陷河湿地里有芦苇荷叶茭白和野鸭,村旁沿河修建了七座“洗衣亭”,按氏族姓氏区分,李家亭,寸家亭,尹家亭……。亭中有十字桥架于水面,方便妇女们洗涤衣物而不惧风雨。数千人居住的村寨,依着一面山坡铺展而上,白墙黛瓦绵延数里。
和顺乡图书馆,就建在村庄的入口处,也是依山而建,需要一进一进拾级而上。门口有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碑铭。二门处,悬挂着胡适先生的题额“和顺图书馆”,周围还有众多近代文化名人的题词。图书馆至今还在正常运行着,一旧一新两座藏书楼,有二三十万册图书可供流通。从1924年算起,图书馆有近百年的历史了。
和顺,是一片特别的土壤。这里从明清以来就有六个汉族大姓聚居,周围则是少数民族团团环绕,算是汉文化的一块“飞地”。人多地狭,逼迫年轻人大量外出求生,这里正好紧邻中缅边境,“穷走夷方急走厂”,去缅甸经商和下矿采玉石,几乎是每个和顺人的人生必修课。几代人下来,就有了一个可观的“侨民”群体。他们定居缅甸,手里有了财富,也想回报乡梓。晋商徽商回乡之后,是造一座座恢宏的大院、气派的祠堂、高耸的牌坊。和顺人也建牌坊和祠堂,这是血缘家族文化难以化开的情结。但他们眼中也有了更新的东西。缅甸那时候是英属殖民地,欧洲近现代文明的成果已经随处可见,也让那些和顺侨民惊羡不已。于是,他们也依样画葫芦地搬回来了“图书馆”。注意,这不是江南地区“天一阁”那样的藏书楼,它们严格控制在血缘近亲范围内,近乎于全封闭管理,以集书藏书为主要功能。一句话,它是属于“私”的。而图书馆的近代化特性,则必须属于公,要面对血缘之外的大众。和顺图书馆,从开始建立,就是几大家族的侨领共同集资、管理,面对全体乡民开放。前后建立的益群中学堂、和顺新闻社、青年讲谈社(咸新社),都是这样的新鲜玩意。这在当时的云南少有,全中国也是罕见,却被边境的腾冲人占得先机。
和顺的文化积淀及其影响,值得写本大书来探讨。我只讲个身边的例子。我现在挂职宾川,县委书记叫岳黎松,是州委常委高配下县。佤族,环眼短鼻黑面,粗门大嗓,爱骂人,但讲话很有水平。有一次开会布置“三清洁”工作,他用我只能听懂80%的土话讲,他家乡曾经有一个中学校长,规定每个学生回家后,必须把自家门前卫生清扫干净。学生又带动了家长、亲友,村庄的街巷从此不再污秽。等我去和顺,参观益群中学旧址时,发现这居然是三十年代老校长寸树声的故事。回来一问,果然,他就是和顺乡人,是村里唯一的佤族。他说,从小他就是图书馆的常客,馆长喜欢他特别给他办两张借书卡。一天劳作完毕,在门口小河净手洗脚,轻声蹑步进馆,各自看书读报。旁边的大人们谈话,也都是低声慢语,心平气和。他说,这特么就叫真正的“斯文”。
有斯文之乡,才有斯文之民、之国。对比民间自发的和顺图书馆,今天我们政府耗资巨大做的数十万个“农村书屋”能有这功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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