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铁匠

在二十多年前的时候，我的故乡——梅硐北高山是有铁匠铺的。不仅有，而且还是两家。少年时的我，每次从铁匠铺经过的时候，从里面传来叮叮铛铛的声音，会不由自主地飘进我的耳朵。

它们如同一首铁器打击金属的重音乐，时而高昂，时而激越，时而低沉，时而猛烈……总是使人感觉到一种无比的兴奋和激昂。有时透过虚掩的门户，我会看到里面堆放着杂乱的铁块和燃烧起的熊熊火光，还有光着上身打铁的师傅壮实而健硕的身影。

一家铁匠铺在已经解体了的梅硐工艺厂里面经营。铁匠姓魏，我们都管叫他魏铁匠。

魏铁匠是一个年约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简直是一副文学小说中描写铁匠形象的标配。他身材高大威猛，约有一米七八高，身体壮实，腰大膀圆。特别是他的一双胳膊，有累累的肌肉，一弯屈起来的时候，我就会看到鼓起的肱二头肌。魏铁匠浓眉大眼，脸庞呈国字形，在他脸庞的双腮四周是黑而浓密的络儿胡。他说话总是中气很足，粗声壮气的，仿佛是跟别人吵架一样。事实上，他是一个看起来凶巴巴，却又相当好说话的人。

我曾常找他帮我打一起杂七杂八的铁器工具，比如补鞋机的安装铁架，摩托车载物货架，还有家中用的夹火钳、火钩等。他并不会因为这些铁器工具价值，费时颇多而拒绝我，总是会一口应承下来。如果他不忙的话，就叫我在旁边等着。

魏铁匠已经不是纯属的靠体力打铁了，他已经采用的机械化设备，购买一个大而笨重的打铁机。我在边上等待的的时候，他从铁堆里选出一块生铁，埋进通火的火炉中，开动鼓风机箱。不大一会儿，红色的火光就从炉中冒了出来，发出呼呼的声音。不久之后，他从火炉中取出烧得通红的铁块，放在打铁机上。

接通电源后的打铁机，在他的右脚一上一下启动，只听“嘭嘭”的声音，打铁机上的铁块则会渐渐的一分为二，然后再二分为四，成为一条条小而细长适合做铁架的长铁块。随后，魏铁匠把这些铁块再次扔埋进火炉之中，接着又开通鼓风机电源，又随着火红的火光中，细长的铁块条再次在高温之下变得通红成熟起来，生硬的铁块也成了一块可以随意锻造的熟铁。只见他从铁炉中用铁钳取出闪烁着火光的铁块，放在铁砧之上，右手用铁锤不断的打击， 左手握住铁钳不断的来回翻动细长的铁块，随着不断的打击和变形，细长的铁块中迸发飞溅着铁火花。我则隔隔的远远的看着，不大一会功夫，刚才细长的铁块就渐渐地变成了一根细长的铁棍。

这时，他则把成形的铁棍放进了水缸中，听到一阵阵“区区”的声音，水缸上空冒着一阵阵白气。“区”了一阵之后，他再次把已经冷却的铁棍放进火炉中，接着又是重复过火，淬火，打击等程序之后。直到他认为可以做一个合适的货架了，然后又用电焊把数根铁条焊接起来，这样一个合适的货架就成功做成。我在边上看着，觉得他的程序太复杂，完全没有必要三番五次把成形的铁棍敲来打去，也没有必要数次的淬炼。当我说出心中的疑问的时候，魏铁匠哈哈地笑了我起来，他说我是一个外行，根本就不懂。铁，只有经过数次的淬炼之后，它们的强度和韧性才会加强。只有这样的铁，做出的工具，才经久管用。用来做货架，它们才不会突如其来的断裂，让你的货物在受到损伤。简单的打铁也有这么多的学问，这是我没有想到过的。我看到他的铁铺货架上摆放着锄头、镰刀、铁耙、菜刀等农具和日用工具，同时也不断有人进进出出的找他修补铁具，他总是笑呵呵的答应。总是一副乐观而无忧无虑的样子，在他的身上，从来看不到打铁的苦与累，只有无限的喜悦。

另一家铁匠铺开在已经倒闭了梅硐酒厂边角上。铁匠姓李，是泽鸿人，我们叫他李铁匠。李铁匠简直一点也不像一个铁匠，和魏铁匠相比起来，更是有着极大的悬殊。李铁匠的身材矮小，至多不起过一米六；身板子不壮实，脸庞削瘦，看起来弱不禁风，仅凭直观感觉，无论如何也让人想不到，他居然是一个铁匠。我也经常去李铁匠的铺子里去玩，特别是冬天的时候，我们就喜欢去烤火。他也不恼我们去烤火，有时间还叫我们帮他拉风箱。李铁匠话不多，和他的侄儿总是闷起脑壳打铁。他和魏铁匠一样，也是打农具和日常铁具，生意也是相当不错。有时间，他开玩笑叫我们跟他学打铁，我们就会说不干，没得意思，又苦又吃力还又热。李铁匠就会说，那你们就要多听妈老头的和老师的话，好些读书，不要学我打铁。李铁匠每天早上从泽鸿家头走到街上开炉打铁，基本上是风雨无阻。一到假期的时候，我们就会看到一个长的好看的女生和他在一起说说笑笑。她是李铁匠的女儿，听说在宜宾读卫校。这时间，我们就会十分的佩服起来，想不到李铁匠还培养了一个这么争气的女儿。那年头，考卫校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再后来，李铁匠没有打铁了，我们听说是她女儿有工作了，不叫李铁匠打铁了。李铁匠的侄儿兼徒弟李三娃，坚持了几个月后就把铁匠铺关门了。随后成了南下打工大军中的一员，很可能再也没有打过铁了。现在的北高山，已经失去了往昔的景象，除了我家破败的老屋还能寻找到北高山的旧迹以外，四处楼立的高楼杂乱无章，至于铁匠铺早已消逝无踪。而由机器生产出来的各式农具、铁具遍布五金商店。铁匠已经成为一个渐然消失的行当。

在重视工匠精神，寻找传统工匠的今天，日益发达的科技正在吞噬着传统的手工业。正如刘强东在反思，电商日益发展吞噬传统商业，破坏一些民族品牌一样。如何在这中间寻找一个平衡点呢？这是一个值得我们所有人思考的问题！诚然，科技改变生活，但过度依赖科技就会破坏我们的生活。

那些远去的铁匠铺承载着我们少年时美好的记忆，那些远去的手工匠人，他们不怨天，不怨地，灵工巧手的工匠和乐活精神，总是值得我们向往与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