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行李来到南山,外婆家。这座冷冷清清的小镇即使年关将至,人声也算不得嘈杂。汽车驶入需要两车缩着肩膀互相避让的道路,平屋瓦房之间又夹杂着洋房别墅。盖起这些的人已经离乡太久,久到成为异乡人了。
在这里,我看见了乡土颜色,听见乡土之音,轻闻乡土之味,叩问乡土之心。
乡土颜色,是清冷又是火红,是墙角要用很长的杆子才能够到的蜘蛛网,也是门前有着吉祥红光的灯笼。我用平凡的眼睛看南山,又透过南山看见千千万万人的故乡,品读着决堤的魂牵梦萦,望眼欲穿。我绕过白墙眼神还要穿过果树才能瞧见的小养鸡棚,有一只黑白相间,鸡冠还歪在左边的公鸡,有些瘦削,却昂头朝着养鸡棚的方向,身上散发一种痞气,像电影里上海黑帮的小头目,因此给它起了花名叫队长。有一次给外婆蒸粄看火,我忽然抬头,惊鸿一瞥,瓦片间漏下了一寸天光,在水汽里活泼跳跃。我常常路过的一处地方,那里堆积着小山一般的砖块,苔藓已经在上面爬成了丛林。我在一个黄昏朝小巷子一望,一户人家在门前栽了一株玫瑰,正热烈地开放着,我痴痴地看着,心里觉得惊艳,巷口有鸡啄着别人遗弃在垃圾堆的谷物,有行走在路上小狗的轻吠,但这里有一株玫瑰,看呀,有人在鸡鸣狗跳的世界里宁静地蓄养了一株玫瑰。
乡土之音,是夜半公鸡打鸣,搅人一帘清梦,是古老的木钟声好似像一壶醇厚的烈酒,是傍晚邻居小孩的响炮,吓坏我聚好焦的倦鸟。临近饭点,锅碗瓢盆打架的声音,柴火伸进灶里的噼啪声,水井吱呀吱呀的提水声……都欢快地响了,像一曲交响乐。因为是冬夜,所以睡觉时窗外不像夏夜,夏夜有能响一夜的虫鸣,和死水里的蛙声,是不是,夏虫不可与冰语?
乡土之味,是晨起凉爽的清风的味道,是林间植物特有的苦味,最喜欢的是是柴火燃烧时甜丝丝的滋味,混着黄昏的味道。据说温州人把吃完饭叫做吃黄昏,把浪漫融化在日常里比浪漫本身更浪漫。烟花在空地炸响,飘出的烟味走近了有些呛人,但是依然很欢乐,因为年味是所有味道的主旋律,在这样的味道里,远归人填满这座平日里空落落的村庄,淳朴的人们充满浓浓的人情味。
那你的心里有什么呢,南山?你在几十年前热闹活泼过,你也在如今萧瑟冷清着,你会贪恋逢年的人情味吗?你也期盼着年吗?你也想要年年岁岁吗?你泪眼婆娑地送走自己的孩子,又泪眼婆娑地欢迎他们回来。你身体上林立起了洋房,但也留存着瓦屋,你古老又年轻,那个素面朝天的你永远留在我的童年了,留在街头巷尾,留在田肆老屋,留在一年年的新春,留在丢入水沟的沙炮里,留在推着车的小贩的叫卖声里……
我想,你还是越来越衰老的吧,就像一辈子扎根在你身上的老人家一样,他们闪着泪光的眼睛,诉说着一年年的故事,原来巷口曾经有过叫卖声,原来儿孙辈给的钱在这样的乡村根本花不出去啊,原来你们眼里的时间跟我们眼里的是那么不同……你们跟我们那么不一样,我们遇见了太多太多的人,所以与你们的相聚只是社交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只是过年过节的锦上添花,可是我忘了,你们一辈子没有离开这里,所以这里是你们的全部,我们是你们的全部,和我们的相聚,就是你们孤独日子里回忆的全部了。
南山,我不会忘记你,不管我的脚步有多远,我的背影有多小,我还是记得你,青年人不要轻易许诺一辈子,但是我想要我的一辈子拥有南山的影子,拥有南山的根脉和淳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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