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昨天,舟终于扔掉了那双他穿了两年的拖鞋。
他有点伤心,但又实在找不到留住它的理由,那双拖鞋已经褪色,并裂开了三四处。
墨绿色的垃圾桶盖子的右下方有被烟头烫出的痕迹,舟记住了这个垃圾桶。
街上行人匆匆,每个人都不曾停留半刻,舟跨上了自行车飞驰。
回到家后舟把钥匙放在了玄关,随后坐在沙发上脱袜子。
“喂喂,我说过很多回了!”
蔚倚在卧室的门框上朝他喊。
“今天的袜子还好。”舟提起袜子闻了闻。
“拜托,你不是把臭袜子脱在茶几上,就是在卧室就脱光衣服再去洗澡,真的很烦,你当我不存在吗?”
“哎呀,都是自家人。”
“谁跟你自家人,还有六天你就要续租了!”蔚一把把门甩在舟的眼前,他笑得有些尴尬。
高中时舟就追过蔚,但蔚不为所动,两个月前舟在租友软件上发现一张照片很眼熟,想了半天才发现是蔚。
现在的租友软件很火,现代人都缺乏陪伴,工作后圈子变小了,每天两点一线,下班了拖着疲惫的身体只想回家,没机会认识新的人。于是就有了这款软件,可以按天租也可以按月租。
舟很想知道蔚陪伴过多少个了,但又不敢问。
“蔚,我好怕你陪别人去了。”舟敲了敲蔚的门,蔚没理他,于是自顾自地洗澡去了。
睡前舟在纠结到底听哪一首歌,歌单里的歌都听腻了,他开始烦恼,窗外的风呼呼吹来,他总觉得找不到一首想听的歌就没什么睡觉的动力。
是的,对于他来说睡觉是需要动力的,一年前医生告诉他有厌眠症,如果失眠是睡不着的话,那么厌眠症就是身体本能地排斥睡觉。
吃了两个疗程的药后舟就拒绝了治疗,他觉得很扯淡,睡不睡对他来说无所谓。
躺在床上无聊的舟打开手机看新闻,他觉得过了十点的新闻已经不算是新闻了,因为第二天还剩下两个小时。
明天,会是什么样呢。
此时此刻,他总觉得他在等待着什么,甚至可以等来什么,比如说是蔚的消息,骚扰短信,楼上邻居装修的电钻声。
“按照市委市政府防台工作统一部署, 9月27日上午,市广播电视台召开全台中层以上干部参加的紧急会议,要求全台各部门迅速行动起来,投入到迎战“鲸小姐”的战斗中。”
舟只觉得台风跟他无关,事实上他一直都觉得很多事都与他无关,他就像个局外人,即便是这座城市的一员,也沉默地旁观。毕竟这些事从没降临到他头上,他只担心他的工资能不能照常发。
“这两天有强台风,注意安全。”
好久没联系的前女友发来了消息。
“我知道。”
对于分手后为什么不删联系方式,舟是觉得为事情留下契机,让生活值得期待,让期待在早就留下的契机里悄然发生。当然,复合是不可能的,偶尔被找到也不错。
“说来也巧,我在去机场的路上,大约三个小时后飞机会经过你城市的上空。”
“你叫我注意安全,台风天自己还到处飞。”
“出差没办法,老板说正好错过台风。”
“是啊,那让老板来,你凑什么热闹。”
“你还是这样凶。”
舟无奈地拍了拍额头,没有理她了。回想起这段无疾而终的恋爱,舟发现他错过了前女友,可即便是发现了,现在回过头来,女孩主动联系了舟,舟却无动于衷。
有的人只适合想念,因为想念很单纯,而相处却要考虑很多,舟抬头看向了窗外,他回想着前女友的声音,错过即错过,不再挽留。
今晚没有月亮星星,整个天空被黑暗的幕布遮住,一片漆黑,风开始呼呼作响,他怎么都睡不着,脑袋像是高速转动的马达。舟又一次起身看向窗外,他似乎在等待一架错过“鲸小姐”的飞机。
舟终于决定下楼转转,他觉得房间里很闷,呼吸比之前困难,出门前他带上手机,扣上口袋,再次敲了敲蔚的门,蔚依然没有理他,他也不知道到底续不续租了,毕竟蔚漂泊的心不曾为舟停留。
如果说前女友是适合想念不适合相处,而蔚只适合作为过路人,想都不能想,他从未得到过蔚的心意,舟彻底觉得自己寂寞了。
街道空无一人,甚至连车都没有,看来“鲸小姐”不太亲切。幸好还有自行车在等着他,不至于显得他太落寞。
他又一次跨上自行车飞驰,因为街上没人没车,他放肆地用尽力气蹬,从未想过刹车,速度快了起来他没别的心思想其他事。
骑了十来分钟,舟累了,于是停了下来休息,他骑得很爽快,从来没有这样放飞自我过。
“我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走了,别续租了,你这人真无趣,也别给我差评。”
蔚发来了消息,这几句话伤到了舟的自尊心,难道他就这么不值得,关键是花钱也花得憋屈,冰冷的文字令舟想象出蔚冰冷的脸,他把聊天框删掉,心里说了声,走吧,无所谓。
乌云密布,越积越多,越积越厚,天空似乎要压到舟的面前,此地不宜久留,舟得赶紧回家。
可蔚该怎么办,舟突然烦起蔚来,这种时候还出去这不是添乱,舟忘记了自己也在外面。
道路两旁的棕榈树在晃来晃去,天地已经与乌云合二为一,舟放眼望去,这世界仿佛只剩他一人,他终于认定了自己就是局外人。
舟开始不自觉地颤抖,大地在摇摇欲坠,一时间电闪雷鸣,把黑暗的世界割开了一个口子,又马上消失,舟寸步难行,一只手都控制不住自行车。
暴雨瀑布般倾泻下来,舟彻底控制不住自行车,它被卷了起来,从舟的头上掠过,一些不够粗壮的树苗也被连根拔起,刮上空中,舟在此刻想起来了离家出走的蔚,飞机上的前女友。
垃圾桶被撞到舟的眼前,他一个侧身想躲,结果也被吹了起来,他360度天旋地转,沙子射进舟的眼睛,他无法呼吸,无法挣脱“鲸小姐”。
“嘿!有人吗?”舟艰难地喊了一声。
现在他除了风声雨声什么都听不见。
“哇,你怎么在。”
“哎?全世界就我们两个倒霉蛋啊。”
舟听出了是蔚的声音,并感觉离得不远,想不到这种时刻还是跟她在一起,真是冤家。
“去去去,谁跟你是倒霉蛋。”
“哟,这谁来着,不是要走,怎么又碰到了。”
“那能怎么办,没走一会儿我行李箱就被吹走了,然后自己也被吹起来了。”
“还不是自己非得走,好好待家里,啥事没有。”
“要你管,我乐意。”
还没等舟接话,又一阵台风将舟与蔚吹散。
“快点,抱紧…”
“你——说——什——么——”
风太大,舟只好一字一顿地说。
“我——说——抱——”
“到——我——耳——边——说——”
遗憾的是蔚越来越远,舟听到最后也只听到这里。
舟什么都不去想,有时候想很多也会累,他更希望就这样飘来飘去,飘到哪是哪,如果“鲸小姐”永远不结束,那他就永远这样飘着,他不必操心,哪里都会是他的归宿。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力终于有所减弱,舟可以自由控制悬浮的方向,他仿佛一只鱼般在空中浮游。
“有人吗?”
再没人搭理他了,他漫无目的地游着,想在这漆黑的四周去找蔚。
他一个人都没找到,这时他下意识地碰了碰口袋,发现手机还在,于是赶紧打开手机。
才发现在这段不看手机的时间里,原来有这么多人找他。
爸妈给他打了五六个电话,朋友问他台风天要不要一起打游戏,老板在群里艾特全员说休息一星期,房东通知他交房租,交友软件通知他续租。
蔚给他打了七八个电话,发了三条语音。前女友跟他发消息说,飞机停飞,她回家去了。
舟只给爸妈回了电话报平安,接着又把手机揣口袋了。
他闭上了眼睛,实际上睁眼闭眼都一样,反正都一片漆黑,风力越来越小,舟感觉今天很累,这是他得厌眠症后第一次想睡觉,他张开四肢,身体轻盈地降落。
“鲸小姐”看来要走了,舟一点一点溺亡在这片天空。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