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英歌h
梅按响门铃,事先没打电话,想给他一个惊喜。
门开了,她看到他眼底闪过的一丝亮光,在抻脖往她身后逡巡一圈后旋即熄灭:
“你一个人回来的?小伟怎么没回来?”他边嘟哝着边转身去客厅抽烟了。
那一瞬间,梅鼻子一酸,强忍住突然涌上来的委屈和扭头下楼的冲动,假装毫不在意地换鞋,直接进了卫生间。早上五点起床,六点出发,连续开了近四个小时的车,还没顾上好好方便,坐一会儿顺便调整下情绪。
“想你了呗,回来看看。你上次不是念叨鞋不合脚嘛,给你买了双轻便的运动鞋,名牌呢,来试试。”她忍着烟味在他身边坐下。
“我就随口说说,又买鞋,我好几双呢,尽浪费钱!”
说归说,他还是穿上在客厅走了几步:
“这鞋年轻人穿合适,我一天到晚待家里,浪费了。小伟回来试试,他在外头跑来跑去得穿好点。”
他把新鞋装好,捧到房间里去了。梅又有种夺过鞋盒从窗口扔出去的冲动。想想自己已年过半百,大半辈子都这么过来了,较什么真呢。
陪吃过午饭,他去睡了。梅坐在床头,看着那曾伟岸的身躯蜷缩着像个未成年的孩子,两手交叠枕在腮下,不知梦见什么,嘴唇蠕动着,喉间发出轻微的呼声。
模糊的视线中,她看着他正逆生长,睡姿越来越像婴孩。
每次梅都兴奋而来,伤感而归,甚至发誓,没有特殊情况、不到万不得已,不再回来。可是没过十天半月,她还是情不自禁、身不由己要往回奔,一个人驾车迎着黎明的霞光翻山越水,跨省穿县,夜幕沉沉时,才回到自己的家。
到底图什么、为什么呢?她感觉自己好像是一只风筝,线被那个人攥在手里。他有意无意地哪怕是一声咳嗽,她的心都被拽扯得生疼。
没办法,她很清楚,这世上只有这个男人,无论他怎样对待自己,她都拿他没办法,不管自己发多少回誓,偷偷地流多少眼泪,都无济于事。这辈子,别无选择,他是世上唯一,他是她的唯一。
“爸,我回去了。”她给睡得正香的他掖掖被角,心底默默地道了别,要往回赶路了。
车轮向前,群山后退,漫漫归程,缤纷往事慰藉梅的寂寞之旅,脑海里闪回一幕幕往事。有许多年,她曾暗暗怀疑过自己并非爸妈亲生。姐姐是老大,奶奶护着,没人敢动一根手指;弟弟是家中独子,更是没人敢动一根毫毛。只有中间的自己,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性情暴烈的父亲非打即骂,暴风雨都是冲自己来的。
记得小时候,爸爸从微薄的工资中挤出钱给梅和弟各买了双白球鞋。梅不舍得常穿,脏了马上洗干净,用白粉笔涂抹。弟弟的鞋早穿得又脏又破。那天她发现自己晒在窗台上的鞋不见了,墙脚扔着弟弟脏兮兮的鞋。梅气极,让弟弟脱下来,弟弟不肯。房后是条河,弟弟在河边跑,梅在后面追。正赶上爸爸下班回来,他一把拽住梅,从树上折下根柳条就往梅的胳膊上抽:
“你为什么要追打你弟弟?你是想淹死他啊!”
一道道血痕在梅稚嫩的左臂泛起。
梅握着方向盘的手像被烫着抖了抖,心里打了个冷战。她用右手轻抚左臂,触碰到一块块永久的疤痕。那并非当年柳条抽打的伤疤,而是帮爸爸干活时,被碰倒的沥青烫伤的。
她不记得,自己是从何时起,不再怀疑自己的出身。也许是从父亲不再打骂自己开始,也许是从看到他腰板不再挺直那天开始。他身体的衰老正一天天加速,他的智力正一天天回归婴孩,她开始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尽可能弥补此生对他的亏欠。
一个给了自己生命的男人,一个在艰难困苦中把三个孩子拉扯成人的男人,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
穿过黑黢黢的山野,渐入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的都市。那颗刚刚安定的心,又开始悸动。下一次的启程,又在酝酿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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