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人与下人
磨剪刀的人在深圳的那些年,总会遇见一些充满了时代跨越感的事情,有时候让人惊愕不已,有时候也让人陷入沉思。
在深圳遍布各个角落的城中村居住过的人应该知道,每个城中村都是一个小社会,里面有各种小店铺,从理发店到药房、从小超市到小餐厅一应俱全。
而一个城中村有时候也不过就几十栋不超过7层的房子。里面很有生活气息,来自五湖四海的人说着各不相同的地方方言相互交流,却也并没有什么不和谐之处。居民和店主其乐融融,左邻右舍也彼此熟悉了解。
而令我诧异的是,我时常能在房间里听到巷子里有一种极为特别的吆喝声,内容大概是“磨菜刀磨剪刀——”声音像歌声,字字都带着音律,旋律温婉起伏高亢,还把最后一个字拖的极长。
每次在昏暗的房间听到这声音时我都会禁不住听得入迷,它隔几分钟响起一次,直到走远。而每次都能让人心情愉悦起来。其实巷子里也会有别的吆喝声,如卖蟑螂药的和大卷透明胶布的,但都不如这个声音来得美妙。
有时候我不禁会想,这些人是从哪来的?
深圳的城中村最久也不过二三十年的时间,实在谈不上有历史,而这些吆喝的磨菜刀剪刀的人听声音都在50岁上下,或许也会再老一些。
如果这声音在老家偶尔听到,我定然不会惊讶,我还很喜欢这些人偶尔给村子里带来的稀罕味道。
还有那些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的收破烂凉鞋和牙膏皮的麦芽糖师傅,那些麦芽糖太甜太粘牙齿,每次都恨不得钻到床底去把那些破鞋子掏出来拿去换,可每次都吃不了几块。每次他们来都会吸引所有村里的小孩子,我们拎着各式各样可能能换糖的物件飞奔过去团团围住,看那师傅一小块一小块的在那已残缺的大糖饼上凿下一片片白色的小糖块。
而深圳城中村的那些磨菜刀人,我几乎没见过有人找他做生意的,我很怀疑他们到底有没有生意可做,那时候我正好在一个城中村里开了家小餐馆,厨房也有好几把菜刀,可我从没见我的厨师说要找那人打磨一下那些刀具的,一整年下来也没有。但那些磨刀人总是隔三差五的出现在巷子里,唱起那优美的旋律。
我想这些人总有一天会消失的吧?而想到这时心里又不免有点小小的失落,脑子里出现的是他们黝黑的身躯骑着破败的老式自行车消失在村子的出口,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满满车流与人海。这画面总像是最后一幕,他们再也不会再回来了。那他们会去哪呢?如果别的地方也没有人需要他们磨菜刀和剪刀,他们会丢下他们相伴半生的行具和磨刀石吗。
好在我并没有等到那一天,几年后我就离开了深圳,而直到我离开的时候也仍旧听过他们的吆喝声:
“磨菜刀磨剪刀——菜刀剪刀——”
在离开深圳之前,我搬过一次家。我有个二手的洗衣机很好用舍不得丢了,就找人帮我抗了上去。我住在六楼。那洗衣机很沉很沉,我根本挪不动。我找来的是一个黝黑壮实的大叔,目测不过45岁左右,也或许有50岁,他们看起来都很健康,肤色虽然黑,却泛着丰沛的光泽。
当那师傅帮我把洗衣机扛上六楼后,我吃惊之余也买了一瓶饮料给他解解渴。实在很感谢,若换成我自己,我只能无奈的把它丢在楼下的垃圾桶旁或是当废品贱价变卖了。那师傅接过我的水后,我便问应该付他多少钱,他腼腆的笑笑,说叫我随便给就是了“你们是上人,也不会欺负我们下人的。”
他此话一出我心里顿时一震,原来在他看来他是“下人”,而我是“上人”。我不由得吃惊,“上人”和“下人”这种古装剧或民国剧中才出现的称呼我可从来没在现实中听过,我们之间真有这种等级差异吗?
不过看他的样子却是一脸恭敬,和电视里看到的“下人”的样子倒真有几分神似。我赶紧说委婉的回绝了这种称呼,并递给了他一张50元的纸币,他便害羞的笑着下楼去了。
这件事我后来又想了想,想必他也只是一句客套话,要是我钱给少了他会怎么办?他还会恭敬的说我是“上人”吗?可能会吧,也可能不会。不过那个师傅应该还是会恭敬我告诉我,钱给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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