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住院第三天,主治医师把我叫到办公室。
办公室沿墙四周并排着一张张办公桌,每张桌子上都有电脑, 四五个穿着白大卦的医生坐在电脑前看病历,观察CT片子,还有各种化验数据。陈医师把我妈的病历打开,随着鼠标的移动,他一点点解释:“这个指标理超标,表明体内可能有恶性肿瘤,基本可以判定在妇科方面。这个片子,表示肺部有严重的积液,这是心脏彩超,表示心脏有严重的房颤。你看这些指标,表示心肺衰竭,严重缺钾,还有......综合判断,你妈已经处于临终状态,你们商量一下,假如要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医学上可以插管、上各种医疗设备,但病人会很痛苦。如果不想让病人受罪,我建议你们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在熟悉的环境里,在亲人的陪伴下,你妈可以很平静地走完人生最后的路。”
“不是真的,怎么可能?我妈前几天还和我有说有笑的,怎么可能就病危了?陈医生,会不会是仪器坏了,或者病历搞错了?”我急切地说。
陈医生摇摇头说:“你妈瘫在床上两年多,身上一点儿褥疮都要没有,已经算是护理得很周到了。好人躺两天都要会浑身无力,何况是病人。生命在于运动,躺得久了,身体各机能都会衰退,这是自然发展趋势,最高的医术也无力回天。”
“怎么这样,陈医生,请你再想想办法,求你了。”
“我不主张过度医疗,但会尊重病人家属的意见,你们商量一下吧!”
陈医师被护士叫走了,我觉得浑身发软,踉跄地走出医生办公室,躲到厕所里,蹲下身子,捂着脸痛哭。
我把爸爸、弟弟、妹妹叫到电梯间,把医生的话如实转达。妹妹听完就哭了,爸爸和弟弟沉默不语,空气中压抑着悲伤和痛苦。每个人的心头像压着沉重的铅块,像大雨来临前的鱼儿,透不过气。
爸爸生活里没了伙伴,没了同事,没了朋友,自从患了糠尿病,年龄越大,越封闭自己,谁的话也不听,也没兴趣和我们交谈,每天只围着妈妈一个人转。如果没有妈妈叫他,他可以一整天不说一句话。没了妈妈,爸爸会怎么样?不敢想象。
爸爸要妈妈好好地活下去,他把医院当成希望所在,以为送到医院就放心了,就能好起来。医生的话让他愤怒,他唬着脸说:“糊七造八,医生的话能信吗?他们让我戒烟戒酒,我不听,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医生的话我不听,你妈在叫我,我去病房了。”说完,转身急匆匆地走了。
弟弟一直和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平时是他和弟媳在照顾他们,最近发现妈妈吃什么吐什么,以为是饭菜不合胃口,没在意,直到妈妈水都咽不下了,才送医院。
他很自责,认为是自己送晚了,其实早送几天也不会改变什么,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都是我的错,不管用什么办法,不管用多少钱,我也要让妈妈活下去。”
妹妹经历过公公婆婆的去死,知道生命的流逝非人力可为,她不反对让妈妈出院。
我是大姐,我也想妈妈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可是我更在乎妈妈的感受,我要让她没有痛苦,没有悲伤,不被囚禁在医院的病床上。
这种时候,只能是我作主,我说:“妈妈脑梗瘫在床上已经两年多,身体的机能只会越来越衰败,现在的她就像一艘破船,对处都在漏水,彻底修好是不可能了,我们能做的是让她舒服一些,幸福地度过余生。我会要求医生用白蛋白等营养液输下去,增加她自身的活力,然后带妈妈回家。”
我相信生命的终点,爱比任何药物更有效,这是对生命的尊重,是对妈妈最大的孝顺。在我的坚持下,妈妈输了多种营养液,用了一些辅助性的利尿消炎药物,十天后出院。
我让女儿和外婆视频,妹妹和弟弟的子女纷纷赶到医院来探视,姑姑、舅舅、姨妈也来家看望。
弟媳每天用破壁机做营养餐,爸爸用小匙子不时地喂妈妈吃,妈妈的吞咽功能很弱,咽一口水都很费力,爸爸不断地劝她:“不吃就会饿死,活着多好,子女孝顺,不愁吃穿,躺着还来钱,这样的好日子怎么舍得死呢?用力吃,努力活,你活一天就有钱赚 ,重度残疾补助金每月六百多元,家庭护理费有每日五十元,这些钱你用不完还可以贴补给儿子。只要吃下去,就能活下去,躺着还可以帮儿子赚钱,多好,再多吃一口。”
一周后,带回家的药用完了,我去找医生,让他再配些药。医生很惊奇地问:“你妈还活着?”我告诉他,“妈妈不仅活着,还能每顿吃一小碗糊汤,白天不再昏睡,已经有力气坐起来说话了。”他点点头说:“生命是个复杂的系统,亲人的爱和个体的求生意志往往会创造生命的奇迹,希望你的妈妈能够继续创造奇迹。”
我知道妈妈的日子不会多了,我没有能力无限地延长妈妈的生命,但我可以陪伴妈妈过好每一天,让她感受到我们每一个人都要爱她。
“有人说,人会死三次,第一次是他断气的时候 ,在生物学上他死了;第二次是他下葬的时候,人们来参加他的葬礼,怀念他的一生,然后他在社会中死了,不再有他的位置;第三次是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把他忘记的时候,那时候他才真的死了。”
妈妈是个不同寻常的女人,我要让妈妈在文字里永远地活下去,这是我能为妈妈做的最后一件事,趁着妈妈还活着,还能和我说话,我要把她的一生读给她听,说给我听,说给后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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