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婵子租了公寓的一个单间,朝南,简单拾掇后温馨可居。儿时的梦魇似乎随着迁居,许久没有再出现过,她甚至觉得那些只是自己无端发梦罢了。现在每日忙于工作赚钱,倒也充实快活。
某天晚上,合租的室友有事外出。婵子锁好门窗,回到自己的小窝里一边刷剧一边和朋友聊天直到深夜。她懒懒爬上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滴答、滴答”。
突然有水滴在额头,弄得人痒痒的,婵子从睡梦中不耐烦的摸了摸脸,手指却感觉一片湿黏。
屋顶漏水了么...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却噔时差点吓到心脏猝停!
一个黑影像壁虎一样倒挂在床头的墙上,婵子的脸几乎和黑影碰到一起。她惊恐地发现,黑影脸上皮肉外翻,满布血痕,灰白色的眼珠外凸着,死死盯着自己,而它脸上的血,带着腥臭,一滴滴地落在自己脸上。
黑影张开嘴缓缓地说,声音仿佛来自地狱深渊。
“终于...看清...你的脸了...”
婵子猛然惊醒,她摸索着打开床头灯,屋里一切如常,墙上什么都没有,原来刚才只是一个梦。然而她却瘫在床上喘息不停,任由冷汗浸透床单。
那个梦魇,又出现了。
2
婵子从记事起,家里就永远充斥着父母的打骂声,只要有一点没有做好,就会招来一顿毒打。
那时婵子有一个玩伴,是邻居家的阿娟,阿娟从小有眼疾,视物模糊不清,总是在后面拽着婵子的衣角跟着她走。
婵子带着阿娟,跑不快,玩不好,还总是被周围的孩子嘲笑。渐渐的,婵子总忍不住想,要是阿娟不缠着她该有多好。
那一日,婵子又被狠揍一顿后,她乘父母不注意,偷了家里的钱,决心离家出走。
阿娟又跟上了婵子,二人跑到附近一处废弃的工地上。
“我讨厌爸爸,也讨厌妈妈,更讨厌这个家!”婵子恨恨地说,“阿丽姐姐说城里面有好多好吃的和好玩的,”婵子指着自己鼓囊囊的裤子口袋,“我偷偷从妈妈钱包里拿了好多钱呢。我要去城里!再不要回来这个破地方了!”
“可是...婵子姐姐,偷钱不好,你...你也不要去城里。”一向唯唯诺诺的阿娟却嗫嚅着反对婵子,“我回去要告诉叔叔阿姨,婵子姐姐...你别走,陪我玩吧。”
婵子变了脸色,她早被打怕了,若是阿娟回去告状,她又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想起皮带抽在身上那种火辣辣的疼,婵子身上的伤立刻隐隐作痛起来,一抽一抽地挑动着她的神经,痛的她心烦,烦到眼前的阿娟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她狠狠看着阿娟,如果没有她,自己就不会被小伙伴们孤立;如果没有她,自己偷钱的事情就不会有人知道...
是啊,只要没有她,一切都会变好的。
疼痛感混杂着怨气充斥了婵子的心,她眼前只看到了阿娟和她身后的工地废井。她走过去,重重一推,阿娟模糊的双眼还来没来得及看清婵子的动作,就径直翻坠了下去。
井底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后,婵子小心翼翼地向下望去,工地废井中曲折的钢筋穿透了阿娟的身体,鲜血浸透了铺满废渣的井底。阿娟的四肢还在微微抽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声音,就像是被血水堵住了一样。唯有那一双眼睛,瞳仁幽深,眼白分明,直直地看着婵子,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她。那一瞬间,婵子几乎以为阿娟能看见了!
这以后,阿娟的父母以为阿娟因为看不清路失足掉下了深井,他们悲痛了好一阵儿时间后,带着大女儿离开了村子,从此不知去向。而婵子的父母终于离了婚,又各自再婚,婵子如愿以偿过上了一个人自在的生活。再也没有人记得孤单死在井底的阿娟,直到今晚。
婵子想着过去的事情,再次迷迷糊糊睡去,这次一觉睡到了天亮,她活动了一下身体准备起床,却发现怎么也坐不起来,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用力向后拽着她。她颤抖着转头看去,乳白色的睡衣上,赫然出现了一只血手,正紧紧拽着她的衣角!
“啊!”婵子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3
不知过了多久,婵子渐渐醒来,夕阳的余晖透过窗纱撒进室内,整个房间都染上金色的光芒,看起来很温暖。她慢慢坐起来,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睡衣上干干净净,并没有什么血手。
“是我睡糊涂了吗?最近脑子越来越不好使了...”婵子抱着膝盖陷入沉思,却听见房门“吱扭”一声,被推开了。
“哎呀,你醒了,”一个女孩端着水杯进来,“感觉怎么样?给,喝点水吧。”
“唔...头还有点晕,”婵子应声接过水杯,水的温度刚好入口。“晓丽姐,现在几点了?”
“六点多了,你整整睡了一天,真吓死我了。”被称作晓丽的女孩沿床边坐下,抬手覆上婵子的额头,她的手指白皙又修长,看起来保养得很好。
“还有一点发烧,待会把药吃了,我再给你煮点姜汤喝捂捂汗吧。”晓丽笑着站起来,“怕是着了风寒。这季节,最容易感冒了。”
季晓丽是婵子的室友,比她大三岁。当初婵子在网上找合租房时看到晓丽打出的广告,两室一厅的公寓,只限女孩。地点和价格都很合适,便打电话去询问,晓丽由此变成了她的二房东。在婵子看来,晓丽是一个温和寡言的姐姐,两人关系倒也处的不错。没想到自己晕倒,晓丽还会主动来照顾。这让自己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晓丽姐,给你添麻烦了,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大家出来打拼都不容易,互相照应也是应该的。”晓丽姐语气突然低落下去,“我有一个妹妹,如果还在的话,应该和你差不多大呢。你搬进来后我就在想,这也许就是我们冥冥中的缘分吧。”
婵子从没听她讲过这些,不禁睁大了眼睛。
“你快躺下休息吧,我去煮姜汤了。”晓丽眨了眨眼睛,安顿婵子躺好,推门出去。
4
自从上次被所谓的乌龙血手吓晕以后,婵子再也没做过什么怪梦。工作进入了忙碌状态,每天回家都十点多,累到倒头就睡。
只是,睡眠质量不怎么好。不失眠,不发梦,但身体就像永远充不满电的电池一样,早上醒来时倍感疲惫。
好不容易捱到了一个周末,工作也完成了,婵子准备好好补个觉。
5
夜,黑得不见五指。耳边一直传来唧唧吱吱的爬动声,身上也像有虫子爬过似的一阵又一阵瘙痒。婵子突然醒来,发现自己并没有在房间里,眼前漆黑一片。她试着动一下身体,却发现全身都疼得要命,颈椎、后背和四肢动都动不了。她强忍着疼痛和恐惧伸手摸了摸身下,却只摸到干硬的土地和砖砾。
我在哪儿?!这又是梦吗?!
婵子这样仰面朝上躺了不知多久,黑暗中无数小虫子摩挲着她的身体爬来爬去。她没法驱赶它们,也没法躲避,只能任由它们在自己身上游走,熙熙索索的声音仿佛是开启了虫类盛宴。突然,一缕清冷的月光照在脸上,她借着这一点光线,费力地抬眼看了看四周。
青黑色的砖墙层叠而上,目及之处,月亮只在这片碗口大的“夜空”中露出阴恻恻的半面脸颊。婵子脑子里登时炸开,自己,这是在井底?
还没等她多想,身下的土地突然震颤起来,有什么东西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婵子感到有坚硬锋利的枝状物抵着自己的后腰,紧接着,没有给她任何思考的机会,枝状物刺穿了她的皮肤,直直向上窜出!
婵子撕心裂肺地喊叫起来,身体因为疼痛蜷缩成一团。从地底冒出来的数根锈迹斑斑的钢筋,弯曲着、蠕动着,在她的肚子里盘爬,像是生命力旺盛的植物根须一般不断生长。内脏被一次次搅动,一次次刺穿,温热的血泊泊冒个不停。婵子不停扭动着身体,手指疯狂抠抓着地面,十个指头鲜血淋漓。
慕然间,她绝望的双眼扫过头顶的夜空,井口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飘忽的身影笼罩在朦胧的月光下,似乎就要被月光融化。
婵子晕死前的那一刻,看清了那人的脸。
她,竟然是自己室友?!
季晓丽站在井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婵子。
6
浓黑的夜,像化不开的墨汁。婵子大叫着惊醒,全身冷汗淋漓。夜风吹动着窗纱,些许冰凉的空气吹拂在脸上。她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梦中被洞穿的腹部似乎还隐隐作痛。
窗外没有月光,没有星光,甚至连灯光都没有,一片死寂。婵子摸索着打开了床头的台灯。
灯光亮起的一瞬间,她的瞳孔蓦然放大。
季晓丽就站在床尾,不知她何时进屋,又何时站在那里。婵子打了个冷颤,想起刚才梦里季晓丽站在井边的身影。
她,就站在那里盯着自己睡觉?!
“哎呀,这就醒了么?”季晓丽开口说,语气中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戏谑。
“你...你站在那里干嘛?”
“看看你的梦做得美不美啊~”晓丽嘴角勾起一丝笑容,“为了给你准备这个梦境,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呢。还包括她。”晓丽摩挲了一下手里捧着的木匣。朱红色的漆匣满布着弯曲的黑色花纹。此刻木匣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忽地开始震颤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想从里面出来。
“看来她也迫不及待地想和你这个小伙伴叙叙旧呢。”晓丽的手指轻轻拨动着木匣正面的锁扣,匣盖缓缓开启,一股黑烟夹带着腥臭的味道从木匣中升起,逐渐汇聚成小小的人形。
“婵子...姐姐...”青黑色的烟影轻唤了一声,慢慢抬起头。
是阿娟!十几年前被自己推入深井的阿娟!
阿娟还维持着小女孩的模样,穿着旧时的衣服,衣服上几个血迹斑斑的破洞清晰可见。青色的小脸上唯独不见了眼珠,只剩下黑洞洞的眼窝向下淌着血,模样甚是可怕。
婵子紧紧缩在床角,身抖如筛糠。那个困索了她十几年的梦魇,此刻就在眼前。对视上阿娟黑洞的双眼,她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冻结了。
“姐姐...姐姐...我好疼...好疼啊!”阿娟呢喃着,慢慢向婵子靠近。眼窝和身上破洞里淌下的鲜血,滴滴答答很快氤氲成一片黑色的滩记,像夜晚盛开的花朵,带着腥臭的味道。她越飘越近,几乎抵着婵子的鼻尖,黑洞的眼窝里满是仇恨。
季晓丽站在一边,看到这一幕简直乐不可支,她甚至鼓起了掌。
“真是让人感动的重逢呢,恐惧和仇恨,真美妙。”晓丽舔了舔嘴唇,“婵子妹妹,你确实很像我妹妹,托你们的福,我的功力又要精进一层楼了!”她把木匣放在脚边,又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刃面上同样布满了黑色花纹。
“就差这最后一步。”季晓丽举着匕首慢慢走近婵子,“姐姐会在你心口轻轻捅一下,待你濒死之时,抽取魂魄,和娟儿的炼融在一起。”她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我的影魇便能变得更强。不枉我养了你们这么久。”
“你...你一直在设计我?”婵子朝着晓丽大吼,“为什么!为什么!!”
“呵~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娟儿喜欢你,喜欢和你一起玩儿吗。我明明是姐姐,我的能力也不差!只不过娟儿开眼晚,爸妈就认定她能力更胜于我,甚至要把下一任魇主传给她!哼,一个还没开眼的臭丫头!”季晓丽咬牙切齿地说,“于是,我就设计了这么一出戏,既除掉了她,又让我得到两块好材料,就是等的时间久了点。”季晓丽靠近婵子,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拽扯到地上,俯身在她耳边说道,“不过我没想到,小时候的你那么好骗,我随口说说的话,你还真杀了娟儿呀。”
婵子忽然想起来了,十几年前,她偷拿了钱想要离家出走时,邻家的姐姐也是这样俯在自己耳边说:
“既然你不想和她一起玩,让她消失不就好了。”
“杀了她,杀了她呀。”
7
“你...借我的手杀了阿娟...你早就想到今天这一步了...”婵子软踏踏地倒在地上,季晓丽在一旁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托你的福。那天我跟在你们身后,眼睁睁看着你把娟儿推下井。等你走后,我便去抽取了娟儿的魂魄。”季晓丽低头摆弄着手里的匕首,“让我没想到的是,她竟然在濒死的时候开了眼。于是我顺便取走了她的眼睛,真是份儿意想不到的礼物。我爸妈还想为她招魂,但娟儿的魂在我这里拘得紧紧的,他们找不到就作罢了。”季晓丽指了指放在地上的木匣。“搬家前,我在你身上置了魇种,时不时让你做做噩梦,强化一下恐惧。”她嘻嘻笑起来,好像说到了得意之作,“半年前,魇种成熟了,我便寻迹到你附近,下了饵等你自动上门咯。”
婵子呆住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成了别人的帮凶,现在还成了砧板上待宰的猎物。十几年前季晓丽不过十三岁,竟有如此深的心机,设了一个十几年的局。
“来吧,磨蹭了这么久,该做个了断了。”季晓丽收敛笑容,气息瞬间变得冷酷,她蹲下来,右手握着匕首,左手一把扯住婵子脑后的头发,匕首的尖端冒出丝丝黑气,靠近了婵子的胸口。她冰冷的呢喃声在婵子耳边响起:
“乖乖,听姐姐的话哦。”
8
季晓丽握着匕首猛的刺向婵子的胸口,匕首刚刚刺到睡衣柔软布料的瞬间,刚刚一直呆立在旁边的阿娟的烟影“咻”的一声,化作笔直的黑线,直直撞向匕首。
电光火石之间,匕首发出巨大的铮鸣声,随后嗡嗡震动起来,季晓丽手中吃痛,一时没有握紧匕首。蜂鸣不已的匕首应声落地,刃面上竟然出现了裂缝!
“你...你竟敢阻拦我?”季晓丽一把甩开瘫若烂泥的婵子,愤恨地站起身,盯着面前阿娟的飘忽不定的身影。“怎么着,你想救她?当初可是她亲手把你推下去的!”
“恨...好恨...姐姐...”阿娟呜咽着,骤然间,她小小的身影开始膨大,五官因为拉扯变得更加狰狞,黑洞的眼窝似乎要吞噬这个空间。季晓丽心中一惊,阿娟死时才是个十岁大的小孩子,没学任何秘术,刚刚开化的双眼也被自己夺走,她被封在匣内十几年,怎么可能有如此功力?
“恨...恨呐!”阿娟的樱桃小嘴此时大刺刺地开裂到耳根,嘴里满布着层叠的尖齿,她张着血盆大口呼啸着向自己的亲姐姐扑去。季晓丽一边后退,一边甩出几道符咒。符咒带着火光快速冲向阿娟,打在她虚幻的身影上,发出“噼啪”的响声。阿娟动作稍微有些迟缓,季晓丽抓住这个空档,结好了防御的阵法。只见她站在阵内,头发因阵法发作的力量向上狂乱地飘起,双眼冒出精光,整个房间都被阵法染得血红。阿娟摆脱了符咒冲到阵法外围,绕着阵法一圈圈打转,似乎没有办法突破结界。
“和我斗,你还太嫩了点!”季晓丽狂笑起来,“我是姐姐,你是妹妹,你注定这辈子就要听我摆布!”
忽然,她的笑声猝然停止,季晓丽看到法阵外,阿娟的嘴还在不停张大,超过了常人可以理解的程度。阿娟竟将阵法连同姐姐一起吞进了体内!
穷无止境的黑暗,既缥缈,但又似乎有着实体。季晓丽阵法的红光渐渐黯淡下去,她竭力维持也无法阻止,双眼的力量也被抑制住。这是在阿娟体内,阿娟被夺去的眼睛自然要听从于原生的主人。季晓丽只能惊恐的瞪大眼睛,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
就在此时,一股股黑烟,与浓黑的背景融为一体,从四面八方向季晓丽袭来,像是千万钧力量的拳头,实实在在砸在她身上,五脏六腑都要被这撞击震碎。同时,还有更多的黑烟化为尖细的钢索,刺破她的皮肤,在体内穿梭游走。刺破脏器后再从身体的另一端钻出来,像是勤奋的蚯蚓在翻犁农田。季晓丽惨叫不已,跪倒在地,不停求阿娟饶命。她的妹妹,就算少年夭折,但她天生的能力和十几年增叠的仇恨,让她的功力反而远超了自己的姐姐。
终于,阿娟停止了攻击,季晓丽像破口袋一样被阿娟吐出来,浑身上下都是血窟窿,双眼也被刺穿,只留下两个黑洞洞的深渊。
婵子在一旁呆坐着,情势瞬时的颠倒让她有点晕蒙。阿娟又恢复了小女孩的模样漂浮在空中,这次换成她,俯瞰着脚下两个苟延残喘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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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晓丽已经完全动不了了,她的血流了满地,嘴里喃喃说着“饶命,饶命”。
婵子看着刚才还不可一世要杀死自己的季晓丽如今成了这个模样,心里竟有点窃喜。“让你话多,把实情告诉了阿娟才遭到她的报复。”婵子心里暗想,“我也是受你蒙蔽,阿娟找你报了仇,气消了就不会害我了。”婵子打着如意算盘,慢慢抬头看向阿娟,却发现阿娟死死地盯着自己。原本空洞的眼窝此刻恢复了原样,像极了十几年前井下一撇自己看到的那个眼神,瞳仁幽深,眼白分明,充满了恶毒。
“...看清你的脸了...”
“你们...都得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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