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俯视着这颗蓝色的星球……目光放远,看向众多大陆的其中一片,那片大陆中的一个小小城市,那城市郊区的树林边缘,最终,我的目光落到了一个小女孩的身上。
她是我的朋友。而我是一颗宇宙中漂浮的星尘,她则称我为“星星”。
我从未和她说过话,她听不到我,她也看不到我真实的样子——这是一段没有对话,没有拥抱的友谊。这段友谊有的只是知道对方总是会出现在约定之地的信任。
事实上,这个约定也只是内心的无言默契。她总是会在每天的黄昏之后,来到那片森林边缘来仰望天空——然后对着我说话……虽然,我也听不到她的话语,没有声音可以打破宇宙的虚无,在我所处的太空之中并没有作为声音导体的空气。但是,我从人类与他们的语言诞生之始便在宇宙的这个位置静静漂浮了,我认识每一种语言的唇语。
她会讲述今天一天发生过的一切,所以我知道她的所有梦想,我知道她的喜怒哀乐,我知道她的一生。而每当倾诉完毕,她的眼神里就会绽放我在宇宙中漂浮数千万年所见过的最纯真最开心的笑意,我觉得那笑容可以代替太阳照亮这片黑暗的虚空了。所以,每当地球自转到这一面时,我都会向那个地方看去,期待着她的出现。
从地球绕太阳三圈之前就是如此了,是啊,昨天如此,今天如此,我想明天也会——
等等,为什么我的朋友在哭泣?
我这才发现,她并非在哪片幽深黑暗的森林边缘,她正在那片森林内部的空地上。啊,她迷路了。
(孩子,路就在你的左边啊……)
我多么想这样告诉她,可是就像我之前说过的,她听不到我的话。
夜晚降临了,不管怎么走她都是和最近的道路失之交臂,她现在只是无助的蹲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抽泣。
你可以想象吗?看到你最好的朋友最孤独无助的样子,却无法做任何事情,无法传达哪怕一句自己的安慰……在漫长无比的生命里,我看着人类生老病死,朝代更替,甚至看着他们制造出可以来到太空、并越过我身边的飞行机器来,但从未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成为朋友。我是孤独的,持续了千万年,直到三年前的那一天。
在那之前,时间对我来说没有概念,但是在那之后,时间就代表着我与我最好的朋友见面的次数。
她将我带出了孤独。
人们经常对着流星许愿,但是我此时唯一的愿望就是拯救我的朋友。
……啊。我突然想到,我并非束手无策,还有那个方法。
你曾经见过流星落下的景象吗?
我缓慢地移动着,朝着那个蓝色的星球,那片大陆,那个森林边的湖泊移动着,速度逐渐的加快——终于,我突破了地球的大气层。
我超乎平常的速度让空气与我粗糙的石头般的皮肤表面摩擦——我燃烧了起来。
同时,也制造了足够的光芒。
(看清了吗?)
小女孩抬起了头,呆呆的看向了天空。
(那么,让我来给你制造道路。)
曾经,我的身躯庞大,但是,炽热的火焰吞噬着我的身躯……哪怕身为一颗“陨石”,我依旧能够感受到被灼烧的疼痛——那将巨大身躯几乎燃烧殆尽的灼烧。
但是这没关系,因为——
随着一声巨响,我落入了湖泊,哪怕已经变得只有大概一颗石子大小,我落进去的冲击力依然造成了巨大的冲击波……那冲击波吹倒了树木,一条道路由此而现。
(现在一切都没事了……回家吧,我的朋友。)
慢慢沉落湖底的我感觉温度的逝去,寒冷和无声包围了我……和三年前没变,哪怕我从太空来到了地球,区别也不大。同样的孤独包围了我。
至少,我相信我的朋友安全的回家了……希望如此。
我闭上了眼睛。
时间变得再度没有意义,发生在周围的一切同样毫无意义。我被带出了湖底,放到了哪个博物馆的小小玻璃展柜里,人来人往,闪光灯的刺眼总是打扰着我,喧哗充斥着白天,死寂则包围着夜晚的博物馆。
依然,没有区别,没有人类将我当成除了“一块差点砸到城市的陨石”之外的东西。
太空、湖底,博物馆。同样的孤独。
但是有时候,命运运行的轨迹和星球的转动同样奇妙。人来人往的博物馆里,我和一双眼睛相对了。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双眼睛,那是属于我最好的朋友的。
然而,她已经不是一个小女孩了……她的眼睛周围被皱纹包裹着,她现在躺在轮椅里,嘴巴上盖着一个氧气面罩。
啊,原来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啊,她还记得我吗?那颗在她小时候倾听她的天空中的“星星”?
我再度见到了千万年里、宇宙中最纯真的笑意。依然是在同样的一双眼睛里,虽然那双眼睛现在浸满了泪水。
她坐着的轮椅被推到了我的面前,虽然带着氧气面罩的她和我一样无法发出声音,但是,她颤抖着覆盖在玻璃展柜上的手,却告诉我,她还记得。
(噢,我最好的朋友啊……我为了照亮你的世界,燃烧了自己。而现在,我想让你知道——)
前来阻止她的保安看着展柜上的陨石滚落了下来,来到了她的面前。
(我并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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