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喜欢胡兰成力捧张爱玲的小说那几句,“读你的文章,像踩在钢琴上,每一步都能发出音乐。”
穿过高黎贡山隧道,腾冲山水,极像在宣纸上泼墨,每一滴都能荡开一轴画卷:多雨温润,青山葱郁,远峰如黛,玉烟流岚,缭绕出几许浪漫与神韵,每看一眼,似乎感觉那就是梦开始的地方。
一、水碓村居——和顺
抵达和顺,已近黄昏。
看到“仁里和顺”的牌坊,突然想起“仁义白鹿村”。一脚踏上拱起的石桥,迫不及待混迹于小巷风俗市井。
雨后,漫步在湿漉漉的村落,你会感觉“人在河边走,却似画中游”。小河似半条土布在村前随意蜿蜒,河上横逸斜跨的几树古柳,凹凸起伏的丰姿,飘拂起几缕青苔,昭示着村落的悠远绵长。足踏炭黑的火山石铺就的路面,抚摸着崖壁上标识的“和顺小巷”牌匾,头顶不时飘落的蓝花楹,星星点点,徜徉在氤氲温婉的情调中踱步,突然看到一座总兵府,差点以为误入边城团总顺顺家。
府前的小码头,泊着几只竹筏,河上围了半坞清荷。荷叶肥硕如盖,田田的叶子簇拥在一起。若到端午,不知腾冲的“傩送和天宝”是否也会在这上演一场“龙舟竞渡、抢鸭戏水”的绝技,能否听到长辫子翠翠竹簧般清亮的笑声。
尾随几个文艺青年说笑着直奔“北京爱情故事”取景的池塘。天色渐暗,漫步坝上,回望依山而居的古老村庄,点点灯火在夜风中摇曳,汇流成河,在半山回旋流淌。
看倦了圈养孩童有口无心苦读教科书的无趣,特醉心“放下锄头,拿起书本”的和顺古风——耕读传家。遗憾中国最大的乡村图书馆和艾思奇故居今晚都不开放,只好悻悻穿梭在光与影雕琢的逼仄陋巷,零听不时飘来酒吧歌手浅斟低吟正火极了的《成都》:
让我掉下眼泪的 不止昨夜的酒
让我依依不舍的 不止你的温柔
……
深秋嫩绿的垂柳 亲吻着我额头
在那座阴雨的小城里 我从未忘记你
……
和我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
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
……
二、边陲名校——腾冲一中
区区边陲小县,却创造了市区一中不敢小觑的教育奇迹。到了腾冲,怎能不去一探究竟?
景仰腾冲一中
下了大巴,迫不及待地爬上蕴涵“九九归一”的台阶,台阶尽头默立着一座“杏坛坊”,跨进杏坛,狂躁众生,陡生虔诚。“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站立杏坛坊,前能俯瞰水墨腾冲城,后可仰望旖旎来凤山,正对着杏坛的是腾一中百年校庆的地标式建筑“滴水穿石”。三根方柱合力擎起黄钟一口,水滴自钟心滴出,穿石而下,蕴含着“锲而不舍,水滴石穿”的坚毅和求索,让莘莘学子启智化愚,醒世警俗,埋首书山。
滴水石穿回走下来,膜拜两边的碑林石刻,黑底白字,龙飞凤舞,遒劲有力,落款全是腾冲近现代人杰,读之让你心生敬畏。边城多雨,气候湿润,硕大的叶子在台阶旁疯长,暗寓着腾冲一中氤氲在文化丛林中逐渐根深叶茂。
碑林接待我们的是段副校长,操一口听不大懂的乡音,逐一给我们介绍一幢幢大楼的历史和功用。达观楼、致远楼,以及“求真、慎独”的石刻,顺带拜谒了腾冲捐资办学的乡绅——武达观之墓。边介绍便跟同事燕子回忆着求学时的醇香往事,不时听到他爽朗的笑声。
交流探究教育秘笈时,谈及教育前景,据说性格特冲的他慷慨陈词,敢说敢讲,听惯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欲说还休,看厌了口不择言的粗鄙愤青,许多言论我虽不苟同,但听到他谈及曾上三个班数学,又担当班主任,还挂副校长之职时,深知工作艰辛的我肃然起敬,真是“边城多志士,陋巷有高人”。
腾冲教育除了一档忘我而敢担当的读书人在奉献,在支撑,或许多了其他地方缺失的——文化底蕴。但凡有血性的孩童,走进腾一中,又怎能甘心庸碌三年,混世而为?
三、我们的抗战
来到腾冲,宁可错过火山热海,也不愿错过国殇墓园。
出了腾一中,直奔滇西抗战纪念馆而去。
第一次近距离感受日军暴行,心缩得紧紧的,瞬间崩溃,恨愤满胸。
看到这幅照片,立马想起气壮山河的庐山抗日宣言:地不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心。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激起无数读书人投笔从戎的抗日热情。
日本投降后,蒋介石与市民联欢,看着他手拄文明杖,满面微笑走来。从电影电视你或许已习惯他一脸阴郁暴戾,高处不胜寒的孤凄高冷,突然看见会笑的他,居然吃了一惊。
继而就看到了我最最敬仰,被誉为"全国沦陷区五百多县县长之人杰楷模,不愧富有正气之读书人”的腾冲县长张问德及《答田岛书》原稿。
脑中呈现出张县长动员穷愁潦倒的边城妇女运送军粮的画面:一个倔强的老人,弯下挺直的腰杆,深鞠一躬,下面听不到母亲送儿上战场,妻子送郎打东洋的亢奋激情,只有一群衣衫褴褛的边区妇女在风雨中肃然默立,静寂无声。羊肠小道上一长串的人像,后面背着娃娃,前面抱着军粮,翻越着望而生畏的高黎贡山,活生生运完反攻所需军粮。
也看到张县长披麻扛灵,率上万群众跪迎抗日殉国的“黄埔之英,民族之雄”的戴安澜将军灵柩。灵车在国内行驶时,赫然竖起一根高高的竹竿,杆首高挑着将军殉难时的血衣。
特抄录蒋介石得知戴安澜将军牺牲时痛哭不已作的挽词:
虎头食肉负雄姿,看万里长征,与敌周旋欣不忝;
马革裹尸酹壮志,惜天勋未集,虚予期望痛何如?
毛泽东惊闻噩耗,唯一为国军将领作挽诗一首,告慰英灵:
外侮需人御,将军赋采薇。
师称机械化,勇夺虎罴威。
浴血冬瓜守,驱倭棠吉归。
沙场竟殒命,壮志也无违。
……
一幅幅看过,一幕幕重现,先前叽叽喳喳之声渐渐细微,走出纪念馆大门,望着侧边墙上密密麻麻的牺牲者姓名,地上摆着一把把黄菊花,脚步沉重得再也无力爬上来凤山去拜谒国殇墓园。
静坐阶前,默默地读着远征军诗人穆旦的诗《赞美》:
他没有流泪,因为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在群山的包围里,在蔚蓝的天空下,
在春天和秋天经过他家园的时候,
在幽深的谷里隐着最含蓄的悲哀:
一个老妇期待着孩子,许多孩子期待着饥饿,而又在饥饿里忍耐,
在路旁仍是那聚集着黑暗的茅屋,
一样的是不可知的恐惧,
一样的是大自然中那侵蚀着生活的泥土,
而他走去了从不回头诅咒。
为了他我要拥抱每一个人,
为了他我失去了拥抱的安慰,
因为他,我们是不能给以幸福的,
痛哭吧,让我们在他的身上痛哭吧,
因为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一样的是这悠久的年代的风,
一样的是从这倾圮的屋檐下散开的
无尽的呻吟和寒冷,
它歌唱在一片枯槁的树顶上,
它吹过了荒芜的沼泽,芦苇和虫鸣,
一样的是这飞过的乌鸦的声音。
当我走过,站在路上踟蹰,
我踟蹰着为了多年耻辱的历史
仍在这广大的山河中等待,
等待着,我们无言的痛苦是太多了,
然而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然而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走不尽的山峦和起伏,河流和草原,
数不尽的密密的村庄,鸡鸣和狗吠,
接连在原是荒凉的亚洲的土地上,
在野草的茫茫中呼啸着干燥的风,
在低压的暗云下唱着单调的东流的水,
在忧郁的森林里有无数埋藏的年代。
它们静静地和我拥抱:
说不尽的故事是说不尽的灾难,沉默的
是爱情,是在天空飞翔的鹰群,
是干枯的眼睛期待着泉涌的热泪,
当不移的灰色的行列在遥远的天际爬行;
我有太多的话语,太悠久的感情,
我要以荒凉的沙漠,坎坷的小路,骡子车,
我要以槽子船,漫山的野花,阴雨的天气,
我要以一切拥抱你,你,
我到处看见的人民呵,
在耻辱里生活的人民,佝偻的人民,
我要以带血的手和你们一一拥抱。
因为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一个农夫,他粗糙的身躯移动在田野中,
他是一个女人的孩子,许多孩子的父亲,
多少朝代在他的身边升起又降落了
而把希望和失望压在他身上,
而他永远无言地跟在犁后旋转,
翻起同样的泥土溶解过他祖先的,
是同样的受难的形象凝固在路旁。
在大路上多少次愉快的歌声流过去了,
多少次跟来的是临到他的忧患;
在大路上人们演说,叫嚣,欢快,
然而他没有,他只放下了古代的锄头,
再一次相信名词,溶进了大众的爱,
坚定地,他看着自己溶进死亡里,
而这样的路是无限的悠长的
而他是不能够流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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