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麻雀

昨天傍晚，一只灰色麻雀停靠在窗前。夜里下了霜，早上的时候，死在了窗台上。院子里就扑来一群野猫，花斑色的条纹铺满整个院子，深绿色的和琥珀色的眼睛饥饿地盯着窗台上麻雀僵硬的尸体。

 “其实，要把它救过来很简单，”太太说道，“昨天晚上我们不是看见它停靠在窗户外面吗，也许我们只需要轻轻打开窗子，再给它洒上一点面包屑，它就不会被冻死了。我们看见了，但什么都没做。” “一群野猫闯进咱们的院子里来了，你瞧瞧，”丈夫说，“应该给它们点教训，叫它们知道有人住的院子不能随便乱进。”

 “把涂上老鼠药的面包扔到院子里吧，”太太说道，“这些可恶的野猫！它们最好闻不到老鼠药强烈的味道。”

 他们就拿出涂抹了老鼠药的面包扔到院子里，野猫扑上去。很快，它们就躺在院子里打滚儿，嘴里吐出白色的泡沫，痛苦地、孩子般的声音使他们不得不拿起棉花团堵住耳朵。

 下午，最后一只挣扎在死亡边缘的野猫咽了气。院子终于又恢复安静。花斑色的、毛茸茸的条纹铺满了整个院子。

 晚上，关掉灯以后，院子里发出磷火般绿幽幽的光。丈夫和太太趴在窗户上往外面看，躺在院子里的野猫身上的花斑色都消失了，被一层绿幽幽的光包裹着，像是布满了它们看向黑暗时的眼睛。骇人极了。

 “要打电话给消防队，”太太说道，“叫它们弄走这些可恶的、恶心的野猫。打电话，快打电话啊！”

但是电话呢，电话找不到，黑暗里丈夫和太太四处乱摸，房间里到处都堆满了毯子和吃剩下的面包皮、正在腐烂着的水果。他们忘记打开电灯，或许是害怕被外面不可思议的绿光发现房子里还有两个活人，两个不是和正躺在那儿的野猫们同样僵硬的身体，而是里面还跳动着砰砰的心脏，滚动着红色的、粘稠的血液。

 “找到了，找到了！”丈夫大声喊道，他们都忘了，谨慎起见，还是小声一点好。

 “但是没有信号，没有信号，电话拨不出去！”丈夫继续绝望地朝着太太大声喊道。

“没有信号？”

 “没有信号！”

 “这群可恶的野猫！”太太愤怒地说道，“一定是它们，一定是它们搞得！咱们要是下午就打电话通知消防队，说不定就能拨出去！”

“但咱们太害怕了，不是吗？光是躲在窗帘后面，哪里还想得到打电话叫消防队来呢？”丈夫说道，“那些野猫，都是为了前天夜里死在咱们窗台上的麻雀来的。你说得对，咱们应该在那天夜里悄悄地把窗户打开，叫那只麻雀到炉火边取取暖。这样，野猫就闻不着它的味儿，窜到咱们家来了。不过，为什么偏偏有这样多的野猫跑到咱们家来？它们难道不知道这儿只有一只死掉的麻雀，根本不够这么多猫分的嘛？它们不是很聪明吗？它们难道还没有学会在夜里悄悄窜进人家的厨房里去，偷吃猪肉和鸡蛋吗？难道还没有学会跟野狗们去翻垃圾堆里的剩饭菜和烂水果吗？偏偏是野猫这样一种狡猾、阴险的生物，为了一只小小的麻雀到咱们家来，谁知道它们会做出什么事情呢？也许它们比大街上那群受饿受冻的野狗更危险。

咱们光是拉开窗帘，透过玻璃窗往外看一眼都不容易，谁知道那些猫的目标会不会除了那只麻雀之外，还可能是别的呢？也许哪一只更记仇、对村民们怀恨在心的野猫，已经悄悄地把它那饥饿和复仇者的目光投向了恐惧地躲在玻璃窗后面的我们俩身上啦，也许它早已拉帮结派，准备在其他同事冲向窗台的混乱时刻中，用它们那迅捷、凶猛的爪子砸破咱们的玻璃，扑到咱们身上，为了往日流浪、被嫌弃和受挨打的屈辱时光向人类之中的某个倒霉蛋报仇。

” “难道它们不知道我们扔给它们的面包是有毒的？”太太问道。 “不，它们想过。也许死在咱们院子里的只是一小部分野猫，还有更多的野猫活动在村子里已经废弃的某一栋房子里，也许有些被村民们圈养在家中的猫都是它们中的一员呢。也许是由于猫们终于厌倦我们占领整个村子，花费土地的出产，并不断地把它们浪费掉，使它们根本找不到食物。而翻找垃圾堆又是多么有损它们的高贵啊。它们在被村民们遗弃的房子里悄悄策划，利用任何一种可能发生的事实来慢慢地夺回村子的权利。它们有理由相信，如果不是由村民，而是猫来统治这个村子，也许情况会好得多。它们既高贵又智慧，不会像村民们总是做出愚蠢和浪费之举，除了叫他们自己吃得很饱，其他的狗、猫或者猪们只能靠着他们餐桌上的垃圾过活。

 “而出现在咱们窗台上的死麻雀是个很好的由头，它们终于有借口闯到村民的房子里去，当然，这些闯进去的野猫必须死去，只有这样，才会叫它们的后代记住村民们有多么地仇恨、厌恶猫。今天，野猫付出的惨烈代价将会成为它们历史中的重要一页，让更年轻、更有力量的后辈们谨记这种痛苦，继而使对村民的仇恨深深地刻进它们的基因中。即使它们的运动最终失败，即使现在被寄予厚望的年轻后辈们并没有做到更符合种族荣誉的事情，这种已经刻在骨子里的仇恨也会随着血液在每一个猫的后代流动，即使到了离现在更久远的新的年代，一只被驯服的温顺家猫也会在某一刻忽然想到要去反叛和憎恨眼前的主人，尽管是他把它养大的。”

 “那么现在呢，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太太绝望地说道。

绿色鬼火还在那儿烧着。一些走夜路的、到院子里吸烟的村民看到一个院子里绿莹莹的，他们就走到这儿，看看这个院子里的两位主人在搞什么名堂。白天，他们的确听见了婴儿般的痛苦的哭声，但谁都认为那是生病发烧的孩子，不是别的。蓦地，他们看到院子里晃动着一大片一大片的绿色荧光，叫人四肢生寒。他们拔腿就跑，恐惧在黑色的夜里，传给了每一个醒着的和睡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