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高中

我的中学是我家乡唯一的一所中学，它坐落在村庄的西山脚下，我六年的时间都在这里度过。我们那一届是学校最后一届高中生，在那之后它便只招收初中生了。

原本按照我中考的成绩是可以去县城上高中的，但是填写报考学校时初中班主任只告诉了我们自己中学的报考代码，所以我们学校原本的初中学生几乎全部在本校升学，只有几个反应快条件好的学生事后托关系进了县城的高中。原本我成绩中等一直没考虑过去其它学校，但那次中考我发挥超常成绩不错，便也兴起了去县城高中的想法。我记得我妈辗转找了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帮忙把我报考志愿改掉，那个主任跟我家有点亲戚关系，他跟我大舅舅是同母异父，我妈跟我舅舅是同父异母，这样说来那个主任和我家虽没有血缘关系但还是沾亲带故的。原本他答应了可以改，可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又不行了可能是怕学校学生走光最后一届高中也办不起来所以又不给改了吧！但我们已经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临了泡了汤我当时很生气，似乎还在他家门口骂了他。那时候我虽胆小但却脾气倔强，随着那场风波的结束，我的高中也拉开了帷幕。

命运的齿轮总是按照自己的轨迹去转动，即便偶有偏离，命运之神轻拨手指一切便又恢复如初。命运让我留在了这个熟悉的学校里，又让我在此遇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老师。

开学之前要选文理科进行分班，当时我文科基础太差成绩不如理科的好，我对自身的喜好、潜质也还不甚清楚，就完全根据表面的利弊选择了理科班。这无非是一个错误的选择，然而却正是这个错误的选择让我遇见了老师，那短短半年师生缘份影响了我的一生。

时隔十五年再去回忆第一次见到老师的那幕，依然如在昨日。他是我们的语文老师，之前并不认识所以还有些好奇。那天天气很热，上课的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可他还未出现。直到铃声结束，我们正纳闷老师怎么没来，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窗外。那时我应该是坐在靠门往往里数第三排，教室从前往后数第五排的位置。老师很瘦，穿着淡色的衬衣手捧着书本微微驼着背，太阳照在他身上，他并未往里看。天气很热，让人昏昏欲睡的午后，我透过窗户望向他的那一瞬便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无法忘怀。

看到过一句话我觉得很贴切，很多年后回头想想，很难记得他教了些什么，只会记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天他站在讲台上，实在称不上英俊潇洒，他很瘦，中等身材头发稀疏已有些秃顶。穿着也不算整洁，有些不修边幅。这应是常人眼中老师的样子，而我却一眼便看到那副皮囊下生动的灵魂。他站在前方双眼熠熠，声音嘹亮，整个人自带光环，那比任何样子都好看。

高一的语文每一章就是一种不同的文学体裁，老师的授课很有激情，上他的课是一种享受。他像一个诗人，浪漫而又激情澎湃，他的气场深深感染了我，在那段时间里我才真正的爱上了文学。老师要求我们每周写一篇周记不论体裁不论字数，这让我在学习中所积累的高涨热情有了一个倾泻之处。每当学到新的文学体裁我便喜欢用这个体裁去写周记，其实我的语文基础很差，常有错别字，但在文学上的潜质和领悟能力已开始显现。而老师每次给我周记的评语都不吝赞美，这给了我很多的鼓舞让我开始变得自信。后来我渐渐写一些随笔，放进我的情绪我的故事，我想可能班上没有一个人像我那样用心的去写吧！我知道老师每次都会认真去看我写的周记，给我的评语也越来越长，有时候他写的字数和我本身周记的字数都相差无几。他不仅从学术上更从他的观念里给出了评论，这让我很感动。这种被重视被理解的感觉更加坚定了我对未来的追求，我对他满怀感激，这份感激之情帮助我度过了众多迷茫痛苦的岁月。我记得有一次周记发下来却没有我的那一本，老师过来跟我说他看了可是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好，得再想想写好再给我。那天他让我去他办公室拿周记本，那是我第一次单独和他站在一起，我完全不记得他说了些什么只是一味的紧张。我越是在意一个人就越是不善言辞，我想如果是现在，我一定不会紧张的一句话说不出来，我一定可以在他面前清楚的表达自己的情感。

有一次老师在评语里写了“拈花微笑”四个字，我不懂这个词的意思身边又没词典，一放学我便急冲冲去找小白。小白说这是古时候一个老师对自己学生说的，意思差不多是心有灵犀，一切尽在不言中。我听后心里即高兴又得意，把周记本反反复复的看，我觉得这个词是老师对我最大的赞美。

我到了理科班数理化成绩一直持续下降，我没有不努力不认真，可是分数连中等都算不上。很多事情是说不明白的，就比如为什么我第一次见到老师心里会产生莫名冲击感，就比如为什么那时候无论我如何努力就是学不好理科的课程。除此之外再加上一些家庭上的矛盾我的情绪一度低落，在我的周记里也有所体现，老师每回会给我说好多，他不想用一些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大话空话去安慰我，那一行行红色的文字只为了让我明白他理解我的心情。他说“这个世界上只要你自己不放弃自己，就没有谁可以放弃你”，他说“阳光总在风雨后，所有的烦恼总会过去”，在我孤单软弱的时候他给了我莫大的力量。那段日子一到夜里就感觉无边的黑暗向我侵袭，我特别害怕难以入眠，那个时候我发现只要在心里默念着老师的名字便可以让我渐渐平复下来。在我心里他就如同一个信仰，如此美好，看到他就像看到另一个自己。

其实时隔那么多年我有好多事记不起了，甚至还有些记差的。有时候一些在当时给你很大触动的事情，随着时间的流逝依然会渐渐淡忘。我害怕自己随着时光老去的时候，那些珍贵的记忆也随之离我而去。因此我产生了书写这些故事的强烈欲望，在我还保存着对过往的回忆时尽己所能把这些用文字记录下来。

老师说花草也是有生命有情感的，他说话的时候眼中满怀对自然的热爱，这种热爱与我的心产生了共鸣，让我为之一振！他就如同阳光，温暖让人充满希望，他的忧郁也是带着希翼的忧郁！

老师说做个好人容易做个好老师难，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十分无奈。他说做个好人只要行善事就可以了，做个好老师却难，因为再好的教学方式也并不一定适合每一个学生。我觉得老师的话从字面上理解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但在我心目中他实在是个太好的老师所以我并不认同这句话。我觉得世间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他已经如此用心的去做好一个老师的职责，怎能不是好老师呢？

他并不是一个刻板严谨的老师，我记得他经常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并不是只有读书一条路，成绩不好的学生不代表以后就没有出路”，无论何时他总是鼓励着大家。老师他爱抽烟，他所负责的那个班男生多而且都不是循规蹈矩的，有些男生还偷偷抽烟。老师在这方面基本不管他们，听说有几回那几个调皮的男生还拿他的烟去抽。他对学生很少管束，虽然他是个老师，但我能感觉到他有着一颗不羁的心。

那时候他代理科班的语文，有段时间学生里有些对他不好的传言。我有个好朋友不太喜欢他，对我说了一些他负面的评价，并说他不像他表现的那样好，还说有传言他牵涉到学校腐败。我肯定不信，但说这些话的是我好友，我听后心里不快。我暗暗告诉自己，就算世上所有人都说他不好，我都要相信他。

我在理科班只上了半年，由于理科成绩实在太差迫于无奈只有转到文科班，做出这个决定或许也有其它因素，有时候仅仅一个念头就能改变一切。如果给我重来的机会我一定不会这样选择，时间是多么可贵，最为遗憾的不是没有未来而是错失了曾经。

那个时候其实我也挺活泼的，交友广泛不是那种见人说不出话来的那种，偏就在老师面前像得了“失语症”，让我十分苦恼又无可奈何。那时候我有一个好朋友，我们私下聊天她告诉我她十分倾慕一位老师，后来她说她放学后去办公室找那位老师。那天办公室没人，她当面问他“现在班里好多人在传，说我喜欢你，你怎么看”，当她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真的把我震撼了，瞬间对我这位朋友无限崇拜。

虽然老师已经已婚了，这种尺度的话我肯定说不出来，但总能当面表达一下我的孺慕之情总能进一步聊聊文学理想和未来什么的。这些都是我的遗憾。

转班之后我便没有机会和老师接触，那时我便开始后悔了。在那方寸之地，每天能看到但要说上一句话却那么难。我又是那样怯弱，和现在的我简直不像一个人。但机会总还是能找到的，我记得起初我是拉着好友夕一起去找老师说希望不在他班上也能继续写周记给他能得到他的教导，他很干脆的答应了，那让我很开心，然而后来夕转学了我一个人便不好意思再找他了。

还有一次为了私事去老师家，也可以说是为了见他而去找了一个恰当的理由。我觉得任何一种情感，用情至深之时都会使人疯狂。有一则耳熟能详的故事说一个疯子在姑姑的葬礼上遇到了一个男人，她爱上了他，之后她的家人一个个去世了，警察调查后发现都是这个疯子所为，而她的理由却很可笑，仅仅是为了能在葬礼上再次看到他。当然这则故事用来并不恰当，只是在感情里人的思维是不能用常理去分析的，对于这一点让我深有感触。有时候思念一个人，为了见一面，说一句话，构思无数个场景，最终可能都是徒劳。

那时候我妈妈在做保险，我就鼓动着让我妈去找我老师，这样我就可以跟着一起去了。那是我第一次去他家，我记忆很深刻，当你喜欢一个人而无从探知的时候，他身边所有相关联的事物似乎都能激起你莫大的兴趣。

老师家里很乱，给我感觉不像有妻有儿的生活环境。我原本以为他家应该会有好多书，但那天去没发现多少，只是在里屋进门的拐角搁架上看到一些。那天他女儿老婆都在，女儿还很小在玩着气球，客厅电视里放着动画片，是天线宝宝做宝宝奶昔的那一集。他老婆看起来是比较有主意的人，偏黑微胖五官分明。这便是当时老师的生活，我记着这些无关紧要而又琐碎的事情时不时忆起，或许是因为我有那么几次试想过如果是我和他生活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也会如此这般吗？

后来我还去过他家一次，那是我问老师借书的时候，我说在他家看到一本书（忘记是什么了，类似于《悲惨的世界》之类的）想借来看看，他当然是答应了。从教室到他家（在学校教师宿舍）要走过学校操场，那天他带我去拿书路上问我“运动会参加了吗？”我说“参加啦！”他问“参加了什么项目？”我说“你猜猜看呢！”“你是不是参加了跑步？”听他一语中的我即惊讶又有些高兴“你怎么知道的？我就参加了长跑和短跑”他说“我想你要参加也是那些耐力的，投球跳高什么的也不像你参加的”。像这样轻松愉快的对话我记忆中就那么一次，其它时候我总是克服不了自己紧张的情绪。到了老师家，他把书拿给我又拿了本笔记本给我说“平常也没写什么东西，以前写的一些随笔，给你一起拿回去看看”。我很意外，但当然很高兴，那本黑色的笔记本我几乎视若珍宝。虽然当时那本书我也没看懂，老师写的笔记我也没看懂，但那毕竟都是他的东西，特别是那本笔记一笔一划都是老师写的，透过这些字迹我似乎能闻到他的味道。

我不是一个纯情的人，哪怕当时的我还未经世事。高中时期所产生的爱情大家通常都说是早恋，然而我认为那个年龄正是情感丰富的时候，古代十五岁到十八岁已是谈婚论嫁的年龄，早恋之说只是年代使然，并不能因此把这个年龄段所产生的情感定性为非正常现象。高中的时候我并不像大多数人那样为了高考奋战在课桌上，我的心思都在玩上，交朋友看小说看电视，对于所有新鲜的事物都感兴趣。然而高中三年我感情上的寄托唯有老师，他便是我心中的太阳，所有的阴暗所有的伪饰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高中有一年放暑假我随父母去了上海，他们在那里打工，我趁着放暑假也在一个小餐厅找了份工作，做了半个月可能我太小干事不利索被开除了，但也拿了几百块钱工资。拿了工资我第二天就去理发店做了个头发（离子烫拉直的那种），现在这可算不上什么，可那时候这种行为被大人认为是花里胡哨不学好的。我妈为此骂了我一夜，我觉得我妈有些时候挺偏激的。提到这件事之前首先得先说一下我高二转班后的女班主任。

她之前在初中带了我三年，初中三年我对她的认知平平淡淡，但到了高中有几件事使我特别讨厌她，之后我也没那么讨厌过谁。

    上高中的时候一到夏天我就穿吊带衫或无袖的T恤多些，我妈总说我还小要穿的花花绿绿的，现在不穿以后想穿都不能穿了，而且天气热的时候她就说穿那么多做什么，我觉得她讲的不无道理。有天我穿了个吊带衫去学校，是那种背心式的，班主任来早自习一看到我就讥讽说道“夏茜，你今天穿的真性感啊”，我淡然的回她“谢谢夸奖”，我的态度把她气到了，她难掩怒气“我看你明天能穿泳衣来上课了”然后就气走了。我真觉得她特讨厌，我穿什么关她什么事何况也没有哪里暴露或者夸张的呀！

还有一次是晚自习的时候（那时候我爸妈不在家我觉得新鲜就要求去住校，住校的学生都要晚自习），大家自己看书也没要求必须看什么，我就拿了本小说在看。那天她带班就把我书没收了当堂批评我说我不看些有用的书看这些杂七杂八的书，我便气愤了，刚看到小说的高潮部分哪里容她这样贬低我的书呢！我说“你又没看过你怎么知道这是不好的书，难道就世界名著是好书吗”，她气的当着一班同学念小说里的一段，那是女主人公去医院打胎的一段，她念完说“这是好书吗？正经书写这些？”对于她这样的见识我都好奇是怎么当上语文老师的，红楼梦还有风月的片段呢，她怎么不拿出来念啊？我说“你自己看不懂不要就说是不好的书”，又把她气的不轻，我觉得并不是我非要咄咄逼人，只是我有道理的时候就绝不会忍气吞声。

我讨厌她的原因，这些只是一部分，最主要的是有一年开学她不给我报名，要让我家长过去。我当然知道她的意思肯定是要在我家长面前说我的坏话啦，但有权的是老大，我也只得乖乖回去叫我妈来。我妈带我去了她家，她就开始从我的成绩说到我的行为等等，其实她讲的一些大部分都是事实我也承认，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埋头苦读的好学生。所以我并没有什么抗拒的言语，而且还有一年就高考了我多少也感受到了一些紧张的氛围，为了上大学我也决心这一年认真些。我说我知道错了，以后肯定会改，然而她却表示根本不相信我，她老公还说从我一进门他就盯着我眼睛看，从我的眼睛里他能看出我说的都不是真心话。真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就纳闷为什么我一进她家，她老公就总是盯着我看，原来还有这一说。这可把我激怒了，我直视着他回道“你难道不知道盯着女的看是不礼貌的行为吗？看我眼睛就知道我说的不是真心话，你凭什么下这样毫无根由的论断？你这样说也太自以为是了吧！”接着我就跟她老公吵起来了，她老公依然认为正是他说中了我的心思才激怒了我，吵着吵着之前的事情反而不了了之了！但因此我对她的厌恶便更增一分。

然而真正让我把这份厌恶延伸至今可能并不是这些具体的事。那时候我们高中有三个班，老师和她都是班主任，所以他们经常在一起交流，每回看到她和老师站在一起不知道聊些什么很开心的样子，我心里总有种莫名的嫉妒。我那年暑假做了直发，开学后她也没说什么就说上学女生要把头发扎起来不能披着也没指名提我。我想当时做头发时发型师曾说最好半个月内不要扎头发，不然效果就不好了，于是我就上学把头发扎起来放学散开。那天早上去上课，头发还没来得及扎起来，进教室前老师和她就站在楼梯拐角处，看到我披着头发走过去老师明显有些不悦，对我说道“夏茜，你头发搞得好看啊”。那是老师对我说的唯一一句重话，却对当时的我来说犹如晴天霹雳，我为此哭了好久。他一句话让我想起了我那段日子做的好多错事，好似我做的那些错事他都知道都清楚才会对我说那么一句重话，这种念头让我即委屈又羞愧。然而我潜意识里又认为肯定是我班主任对老师说了我什么才让他对我生气。我当然知道这是毫无根据的推测，只是只有这样想想才会让我心里舒服些。

我讨厌的那个班主任虽然和老师比差远了，但也没有我说的这样一无是处。高中毕业上最后一堂语文课时，她带了一台收音机放了一首音乐，讲了一段煽情的话还流了些眼泪，其实我也没有那么讨厌她了，想想那还都是些小孩心性。

毕业要离开的时候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我知道我的未来还很长，而这未来无论如何也不在眼前的这片土地上。这三年老师给我的影响很大，他是真正改变了我思想的人，他浪漫的情怀，乐观的精神，不羁的态度，太多太多都深深影响了我。这种感情说不清道不明。

那天去学校拿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老师看到我笑着说“我说你不用着急吧，通知书不是到了吗？”（我曾给他打电话问通知书到的情况），我知道我这便要走了，不会再回来了。任何平常的对话似乎都不适合此时的氛围，虽然我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却不知道用何种身份去说。当转身离开的时候，老师叫住了我，停顿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说“算了”。他走了我也走了，每走一步都如漂浮在空中酸软无力，那一刻我多么想回头让时间停滞在此时。直到我跨出校门，我的整个高中生涯也由此终结。

很多年过去了，我不记得曾经他教过我些什么，我只记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个世界并不完整，或许没有什么是完整的，我所看到的只是我想看到的和这个世界让我看到的。因为不完整，所以会有迷惘，害怕自己的信念会破碎。有那么多遗憾并非无法弥补，然而遗憾终归还是化成了一份了无止境的期望。